後突厥牙帳已經被毀,呼号的北風之中,燃燒過後的殘骸,在雪地裡随處可見。
不知生前有何事迹的無名之輩,屍體已經凍成冰雕一般,被回纥人随意堆在一起,看起來甚是可怖。
毗伽可汗碑前,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此駐足。
他穿着唐軍中常見的皮甲,内有棉襖,身後披着紅色大氅。
手裡拿着駱駝皮革制成的頭盔,眼睛盯着石碑上清晰可見的古粟特文字母,如同鬼畫符一樣。
根本沒法看懂!
“來人啊,把這座石碑,給本節帥把上面的字都給刮了!
一個不留!”
說話的人,正是大唐幽州節度使方有德。
他從碛口出發,沿途已經收服了仆固部、拔悉蜜(即阿部思部)、契苾、拔野古等部。
這些部落,都答應将來派人到靈州城參與會盟,尊大唐皇帝李隆基為“天可汗”。
仆固部更是派遣以仆固懷恩為首的一支騎兵隊伍,給唐軍助拳,給方有德打雜,幫助唐軍收編後突厥汗國的殘部。
唯獨九姓鐵勒中的回纥,勢力強大桀骜不馴,暫時還未表态。
當然了,他們也沒翻臉。
如今,方有德便是在毗伽可汗碑這裡紮營,等着回纥使者前來商議會盟之事。
為什麼要會盟?
當然是為了聯合起來對付吐蕃了,起碼不能拖大唐的後腿。
這些草原部落在必要的時候,必須作為大唐的“雇傭兵”,參與到對吐蕃的戰争中。
這便是外交的力量所在。
它依托于自身實力,将力量投射的距離延長到極限。
這次會盟,李隆基會親自攜禮部尚書及禮部相關人等到靈州,仿照當年太宗的事迹,在靈州立碑盟誓。
大唐貞觀二十年(646年)九至十月,太宗整合漠北,邀請草原部落使節數千隆重會盟。
于是分布在甯夏北部及青海、内蒙古各處的鐵勒諸部族首領,得知唐王要親自到靈州會見受降,都親自帶隊趕往靈州,或派使節到達。
會盟之際,太宗興緻高昂,便即興揮毫,賦五言詩一首,并令石匠将詩刻在石碑上,以記其事,史稱“太宗靈州勒石”。
這便是貞觀的巅峰高光時刻,李隆基時刻以此事為榜樣,心裡想着重建當年之榮耀。
這次方有德寫信勸說李隆基在滅後突厥汗國後,親臨朔方軍控制下的靈州城(也叫受降城)參與會盟。
好大喜功的基哥,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就答應了。
李林甫等人苦勸無果,最後隻能同意基哥在明年合适的時候前往靈州。
但是基哥是皇帝,那些掃尾的事情,不可能交給他去辦。
所以方有德現在做的事情,便是把滅後突厥汗國後,還沒搞定的事情迅速搞定。
無論大事小事!
“節帥,這碑矗立在此,頗為醒目。
若是将上面的碑文抹去,難免将來有好事者胡言亂語。
不若……直接推倒石碑将其粉碎,一勞永逸。
”
身邊的張巡不動聲色建議道。
“這石碑是聖人與突厥會盟的證物,豈可随意毀壞?突厥人背盟在先,我們反擊在後,這便是有理有據。
将石碑毀壞,難免落人口實,不可取。
”
腰杆挺立的方有德擺了擺手,顯然不同意張巡的馊主意。
爽是夠爽,就是太粗暴了。
“命工匠在石碑上寫:大唐聖人李隆基,滅後突厥汗國于此。
”
方有德淡然吩咐道。
“喏,屬下這便去辦。
”
“嗯,去吧。
”
方有德擺了擺手,示意身邊的親兵全部退到一旁。
等所有人都離開後,方有德這才上前用手撫摸着這塊當年會盟的石碑。
“都是兒可汗了,還出來作妖,真是不知死活。
”
他臉上露出有些病态的笑容,繼續喃喃自語道:“是啊,接下來,就剩下安祿山了吧。
等解決了安祿山,我便可以告老還鄉了。
”
一時間,方有德的内心被一種莫名的空虛填滿。
他已經不知道解決完這些事情以後,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正在這時,身後有腳步聲。
方有德轉過身,就看到顔杲卿小心翼翼的走過來禀告道:“回纥使者來了,态度甚為不善。
”
“帶我去帥帳!”
方有德微微皺眉道,面色陰沉下來。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情。
很快,回纥使者就被帶到唐軍的中軍大帳,跟方有德見了面。
此位使者頭戴扇形冠、紅色圓領長袍隻到膝蓋,對躬身行禮。
行禮的樣子是有了,隻是态度有些敷衍。
“使者前來,可是商議會盟之事?”
方有德坐在一張高腳凳上,将雙腿放在另外一張高腳凳上,語氣不耐的詢問道。
“回方節帥,我主骨力裴羅還要親自率部追擊突厥殘部,時間緊張。
可否将會盟地點改在碛口?
靈州城途遙路遠,我主擔心會耽誤軍國大事。
”
回纥使者語氣平靜的詢問道。
這個要求極為無理,回纥那邊也知道。
不過話說回來,漫天要價,落地還錢,不就是這種規矩麼?
“如果本節帥不同意呢?”
方有德眯着眼睛反問道。
哪知道回纥使者聽到這話,便毫不客氣的回怼道:
“我聽聞唐國君臣各行其事,皇帝定策,而百官與諸将共執行之。
方節帥披堅執銳自然是不在話下,可這等軍國大事,節帥是不是寫信回去請示一下唐國皇帝比較好呢?
萬一節帥同意,皇帝又不同意,那方節帥豈不是左右為難?
快馬去長安,一去一回也用不了幾天。
鄙人可以等,又或者回去禀告我主亦可。
”
回纥使者的态度很明确:你不就是個帶兵的将領麼?會盟的事情,還輪不到你發話!
回纥人有恃無恐,并不是沒有依仗的。
回纥人的勢力已經深入到沙州以北乃至西域一帶,若是與吐蕃人聯合,則大唐西域将會面臨極大壓力。
雖然回纥人這樣做也是吃力不讨好的魚死網破之舉,但也說明回纥人并非待宰羔羊。
他們是有能力有手段反戈一擊的。
帥帳内衆将都對這位回纥使者怒目而視,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在方有德開口前,他們什麼都不會做,這便是方節帥治軍的嚴苛所在。
“你說得很對。
”
方有德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那位回纥使者面前,盯着這個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回纥人。
這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