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直接說實話會如何呢?
直接說實話,辛雲京就要跟節度府解釋,為什麼白亭軍的士卒會出現在數百裡外的驿道兩旁!看風景也沒有跑幾百裡外去看的吧?魚符自己也不會飛啊!
這次行軍調兵的軍令在哪裡,誰簽的字,因為什麼而調兵?
這些辛雲京能解釋麼?
至于殺天竺僧侶的事情,估計崔希逸提都不會提,這位節度使一定就隻會抓着魚符相關的問題窮追猛打,辛雲京能保證每個謊言都無懈可擊麼?
當然了,辛雲京也可以随便說說,比如說不知道那個誰誰誰是怎麼掉的,也不知道掉哪裡了啊。
甚至可以說之前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然後崔希逸估計會馬上讓他回白亭軍詳查,然後幾天後宣布他因為禦下無方,管理魚符混亂而被撤職。
到時候河西諸軍當中也沒人會同情辛雲京。
輸了,就是要站好了挨打,這是走到哪裡都管用的鐵律。
玩不過就不要玩,輸不起就不要賭。
崔希逸這招“魚符申報”,可謂是以點破面,用針尖那麼大點的小事,将辛雲京所謀劃的大局給瓦解了。
從頭到尾,河西節度府的公函裡面,壓根就沒提什麼金縷佛衣和天竺僧侶的事情!這讓辛雲京布置的“突厥人搶劫殺人”的布置完全使不上力氣。
這件事還有個解決方案,這也是崔希逸給他留的後路:就是辛雲京老老實實的去涼州城,老老實實的将此事前因後果寫成檔案,然後這玩意就會成為一份幾乎不會被人查閱的“死檔”。
這便是取信于人的代價,小辮子被崔希逸捏手裡了。
事後,辛雲京認栽認慫,找些小由頭處理掉白亭軍中一些人。
該弄死的弄死,該退役的退役,就算是給崔希逸一個交代了。
他忽然想起今天好像還收到一張“莫名其妙”的公函,赤水軍那邊發來的,說是赤水軍的丘八們要來白亭海南岸的馬場親自選戰馬,請白亭軍撤去相關巡哨,以免發生誤會。
簡單的概括就是:赤水軍的大爺要來選坐騎了,你們這些看場子的,識相的趕緊滾。
當時辛雲京沒當回事,赤水軍是河西走廊乃至整個大唐的第一強軍,跋扈點是應有之意。
赤水軍的大爺們要來選馬那就來呗,到時候讓白亭軍的巡哨們放假休沐就完事了,反正破壞朝廷的制度,到時候自然有人站出來打他們的闆子,輪不到白亭軍操心。
這種破事有什麼值得一提的?
但現在想想,赤水軍這一舉動很不尋常!
赤水軍若是真跋扈,直接派人過來不就完事了,還提前打什麼招呼!似乎是多此一舉,露了怯色。
辛雲京連忙在簽押房内将這份公函找到,與魚符那封兩相對比,徹底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了。
赤水軍的丘八,不是來選馬的,是等待節度使的号令來白亭軍駐地逼宮的!
這鴻門宴是想去也得去,不想去也得去了!
因為這些事情,一切的一切,都有一個不能忽視的大前提:辛雲京這個老大,為什麼要替手下那些丘八們受過呢?要死也應該是那些人先死才輪到他才對啊。
畢竟,他也隻是個在河西軍界混飯吃軍官而已!有什麼理由為了掩護手下那些不成器的丘八,把自己的前途搭上呢?
想明白這一切後,辛雲京收拾好心情,命親兵備好馬,随後孤身上路,披星戴月的往涼州城趕去。
辛雲京明白,這一局他要準備認輸了。
他打算在認輸之後,順便去節度府打探一下,自己到底輸在什麼地方,輸給了誰。
……
岑參在涼州寫下詩篇雲:
“……
花門樓前見秋草,豈能貧賤相看老。
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
”
花門樓,乃是涼州最大的酒樓,非常氣派。
但是它也很包容,門口就有個小攤子,随意擺放着很多裝着酒水的壇子,有位六旬老翁在這裡給客人沽酒,很多酒水都是送到花門樓裡面的。
河西雖然繁華,但資源依舊是處于相對緊缺的狀态。
這裡繁華而不奢華,并不排斥因陋就簡的東西;物件大氣的雖然不少,但冗餘的卻不多,有什麼用什麼,講求實際,乃是河西走廊的民風。
這一點跟長安完全不一樣。
在長安,花門樓這種規格的酒樓,門口是不許有花門樓外沽酒老翁這種“煞風景”存在的。
花門樓的三樓,崔希逸已經包了整整一層,專門設宴給方重勇接風洗塵。
當然了,附帶還有那個他很不喜歡的新任河西節度副使。
此時三樓胡笳聲響,時而铿锵時而玄妙,其音色樂理與中原大不相同,卻又自成體系。
宴席中央,幾個穿着極為暴露,纖腰豐臀的胡姬正在拼命扭動着,手腳齊用,頻頻作出一些“下流”又帶着暗示性的舞蹈動作,對宴席上的衆多官員抛媚眼。
包括崔希逸在内,衆多涼州官員見怪不怪,該說話的說話,該鼓掌的鼓掌,似乎誰也沒把這些努力向上想求包養的胡姬們看在眼裡。
或許,這種級别的“野花”,對于那些養尊處優,見識過大場面的大唐官員們來說,其實也沒什麼意思吧。
方重勇就是這樣想的。
他正在用批判性的眼光去觀看這些豔俗的舞蹈。
不得不說,跳舞的胡姬身材真踏馬好啊!
正在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讓在場所有官員都眉頭一皺。
“整天跳這些女人舞有什麼意思,要來就來點硬氣的,蘭陵王入陣曲有沒有?”
衆人一眼望去,說話的人竟然是今日才到涼州城的新任節度副使:蕭炅!
“就算我等想看蘭陵王入陣曲,也得有地方排演才行。
花門樓一層就這麼大,如何能跳此舞?”
崔希逸面色不悅解釋道,心中卻是明白,蕭炅是李林甫的爪牙,這次來河西,就是來頂替自己的!現在擔任河西節度副使,隻是方便熟悉一下政務。
“這涼州風物啊,确實不太行,比不得長安。
想本官在長安之時,曾聽聞有九歲神童可作詩雲: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涼州雖大,卻無此等人物啊!”
蕭炅大言不慚的開着地圖炮。
聽到這話,正在吃一塊“羊肚包羊肉”的方重勇,手裡的筷子掉到了桌上。
這道菜是把胡椒、姜、鹽、豉、橘皮、蔥白、椒等香料磨成粉,灑在羊肉上後,塞進羊肚裡。
裹上泥巴後,再放火坑裡燒烤。
取出後去掉泥巴即可食用,味道極為鮮美。
可是他現在完全顧不上了。
蕭炅這個詩,不是他當初在老鄭面前“随口一說”的麼?怎麼就變成蕭炅嘴裡的談資了呢?
宴會上衆多涼州本地官僚全都面面相觑,九歲能寫出這種詩,那也很牛逼了啊!
方重勇連忙在自己面前堆菜。
面上鑲嵌着葡萄幹的小馕,堆了四五個。
粟米飯上澆乳酪而成的蓋飯,放了幾碟子。
馬奶葡萄和大石榴的果盆,也是碩大的一個。
形象各異的花式面點,數量也不算少。
方重勇希望這些吃食可以把他的臉擋住,這樣在場官員就注意不到他這個九歲童子了。
結果這些食物非但沒把方重勇掩藏起來,反而因為桌上吃食太多又堆得老高,很快就讓他變成了全場的焦點。
“州府參軍,伱會不會作詩?”
坐在首座的崔希逸親切問道,聽得方重勇心中暗暗叫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