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北街的那‘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的榮、甯二府被兩百内廷侍衛和三百錦衣軍團團圍住,已經足足有近十天的時間了,那些内廷侍衛和錦衣軍士們既不抄家,也未進去搗亂或拿人,隻是不給閑雜人等随意進出而已。
不過,在這十天的時間裡,甯、榮二府的人過得可謂是心驚膽顫,生怕不知道什麼時候,那些如狼似虎般的兵丁們就會一聲令下殺将進來,抄沒他們賈府的家産,并将他們滿門老小婦孺都給丢到大牢裡受盡屈辱而死?
所以,和往常幾日一樣,今日賈母的正院大廳這裡,仍舊是聚集滿了甯、榮二府裡的幾乎所有賈家的重要嫡系人物。
就比如:
惜春、迎春、探春三個仍舊待字閨中的姐妹,愣頭青一般,每天仍舊吃吃喝喝的混世魔王賈寶玉,遭了無辜之殃,被莫名牽扯進來的薛姨媽一家、包括薛寶钗和薛蟠兩兄妹,甯國府的賈珍、賈蓉,榮國府的賈赫、邢夫人,王夫人,趙姨娘、周姨娘外加賈琮、賈蘭、賈環和一幹莺莺燕燕的丫鬟,甚至連同原本一直在都外玄真觀修煉,燒丹煉汞,别的事一概不管,放縱家人胡作非為的賈敬等等,基本上甯榮二府的重要人物和嫡系全都聚集到了這裡,聚集到了賈母的羽翼之下,妄圖憑借史家大小姐,借助史太君的威名,在危難之下,護佑住這一家老小的性命?
不過,他們說不知道的是:史太君的娘家,也就是保齡候以及忠靖侯兩人現在也是一樣焦頭爛額且自顧不暇,又哪裡能管得到罪名基本被坐實,且無人敢管了的甯榮二府?
現在誰都知道,那個朝廷欽犯,或者可以說是‘揚州悍匪’的林黛玉,現在的罪名基本上是闆上釘釘坐實了的!
因為,對方不僅在半個多月前于揚州城内無故戕殺官員,且還在十天前,在揚州城外的水道處公然拒捕,還打死打傷數百并錦衣兵丁并救了賈琏以及一幹賈府下人後飄然離去……那可是在往來衆多客商以及無數旅人的衆目睽睽之下做下的惡事,絕無虛假瞞報或者陷害的可能。
是以,在這種皇帝震怒、天下和朝野上下莫不震驚的情況下,别說是下場注定悲慘的賈府一家了,就連被牽連到的王家、薛家和史家,估計也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畢竟,他們四家可是皆連絡有親,一損皆損,一榮皆榮,扶持遮飾,俱有照應的,等賈府的事情出了結果并塵埃落定之後,恐怕距離其它三家被清算敗亡的時候也不遠了!
所以終上所述,現在沒有誰能出手幫襯賈府的,他們的下場基本上已經是可以确定的了,且幾乎再無翻盤的可能!至于為什麼現在還沒有動手并拿下賈府中人,那就是皇宮裡的皇帝需要去考慮的。
隻可惜……
一直在榮國府裡養尊處優的老祖宗賈母并不知道外邊的情況惡化程度,她隻是一邊努力約束和安慰自家人,讓他們在每日天亮之後便第一時間來她這裡報道之外,就一邊不斷地指示她的那些個不成器的兒子們不斷往外探聽消息,看看事情有沒有其它轉圜或者斡旋的餘地之類的。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看看天色,估摸着差不多該是過酉時了吧……’
‘需要派人去廚房看看嗎?’
‘算了吧,廚房裡的人就剩下一兩個婆子了,也就隻有些青菜米飯和饅頭,最多就是兩碟子鹹肉,不看也罷!’
‘唉……’
‘不過這一天總算是熬過去了,老爺,現在咱們要回去歇息了嗎?’
‘啧!還是等到戌時,等到天黑再說罷!’
‘也好……’
‘嗚……’
‘嫂嫂,你哭什麼哭?該來的總會來,不該來的你亂想也沒用,快快噤聲罷,别又招惹到老祖宗!’
‘我……’
‘蘭兒還這麼小,我、我該怎麼辦?’
‘嫂嫂……’
‘好了,都少說兩句吧!’
‘……’
在賈母的正廳這裡,一幹媳婦、小姐、丫鬟以及賈府男丁們正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沉默着,誰也都沒有敢大聲說話,也不想說得太多,隻是偶爾傳出幾聲不知道是誰的啜泣聲和壓低着的竊竊私語聲,整個正廳裡就這麼一副愁雲慘淡的凄慘境況。
在被朝廷派兵圍困了這麼多天,在過了這麼多天的粗茶淡飯的日子之後,在這裡的大部分賈府中人其實都差不多已經意識到:或許,再過不久,賈府的天就快要徹底塌下來了吧?
其實吧,經過這麼近十天的提心吊膽的日子之後,他們之中有些人已經漸漸麻木或者認命了,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麻木,越來越絕望……他們知道,再過不久,他們所有人都将會被緝拿歸案,然後在未來的某一天裡,被以謀反的罪名,給壓到菜市口斬首示衆?
當然了,斬首什麼的,那肯定是男人需要去擔心的事情!
對于賈府中的那些女眷們來說,她們的下場可能會更加凄慘一點……因為,她們都知道到,她們屆時,毫無疑問會被抓住并沒入教坊司,從此為奴為婢,甚至還會淪為官妓,從此永不翻身,過那種生不如死,想都不敢想的可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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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
“我當初早就說過了,就不該讓林妹妹去練那勞什子的劍術的!”
“韓非子《五蠧》裡可是明明白白說過的:‘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要是當時不讓林妹妹去練那些花把式,不讓她舞刀弄劍,繼續去當她那個柔柔弱弱水一樣的林家小姐的話,又哪裡會有今兒這麼多的事情?”
“那時候我可是說過很多次了的,你們偏偏還不聽,還說她練劍能強身,還說賈府多了個‘林女俠’也不錯?現在看看,她确是成了個了不得的‘女俠’,可禍及家人,咱們可就要倒大黴了!”
許久,某個似乎還沒有意識到事情嚴重性的賈寶玉竟又忍不住開口憤憤地嘀咕了這麼一句。
因為啊,這幾天他可是被憋壞了,除了天黑的時候可以回去睡覺并跟襲人、晴雯等人鬧上一會之外,每次天一亮就必須到這裡,看着這種愁雲慘淡的景象一呆就是一整天,還那裡也都不給去,吃的是粗茶淡飯,喝的寡水淡湯,他這個‘銜玉而誕’且養尊處優的主兒又何曾遭過這種罪?
‘……’
‘……’
隻可惜,沒人去接他的話,因為現在再去說那些已經毫無意義,且他們這些天裡都已經争論過、謾罵過、悔悟過以及痛哭過無數次了,眼下賈寶玉再去提起,也不過是老調重提,枉費精力罷了。
“!!”
“看!政老爺回來了!”
這時,正在衆人沉默不語,不知道在各自想些什麼的事情的時候,隻見外頭匆匆走進來了一個人,等衆人定睛一看,可不是被賈母早上派出去打算打通關節和詢問情況的榮國府的老爺賈政又是誰?
“你可算回來了!”
“好了!好了!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就先别急着行禮了,快給我們大夥兒說說,眼下外邊情況到底是怎樣的了,能不能想到法子救咱賈府這一家子?”
沒等賈政跪下給自己行禮或者給在坐的那些不争氣的子孫們問好,賈母便在鴛鴦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并趕忙出聲阻止對方後急問道。
現在她隻希望能夠從這個還算是能夠理一理外邊的事情的次子身上得到一些好消息,要不然,她這個賈府中的‘定海神針’隻怕是也堅持不住了。
“母親……”
賈政頓了頓,再看看周圍的那些兄長和和家中子女們一眼,長着長須的嘴唇動了動,可最後卻是什麼也都說不出來。
想想這幾天,他們賈府中人隻是許進不許出,外邊的旁支仆役也基本都逃散沒了,累得他們這些天,連吃食都隻能花高價錢讓那些兵丁們代辦或是憑借府内倉禀的餘糧米面過日子,雖說三五個月内餓不死人,可菜肴那是少之又少的,以至于這幾天,他們所有人都過得不甚好,衆人的臉上都隐隐開始有些蒼白的菜色了,恍如外邊過得清苦的旁支遠族那般?
“唉~!眼下是沒法子了!”
“孩兒我自己肯定是出不去的,守門的錦衣軍是奉了皇命前來的,可是絲毫通融不得,是以,孩兒也隻能花了點銀子讓人幫忙去打聽消息……”
“剛剛那人冒死進來回複了:京營節度使王子騰現已被罷職歸家,史家也被監視居住,他們怕是全指望不上的……而大明宮的掌宮内相戴權,他雖說收了咱們家的銀子,可他卻不敢替咱們向貴妃傳話,隻說現在形勢不對,讓我們耐心等等再看?”
說完,經過近十天折騰的賈政回身看了看,發現了兄長賈赫旁邊有一張沒人坐的椅子後,他便直接頹喪地癱坐了上去,并同時唉聲歎氣着用手撐住了他自己的額頭。
這些天,從甯榮二府被圍以來,他已經盡了他自己最大的努力了,銀子也已經是往死了使,如潑水一般灑了出去,可結果卻也越來越讓他感到絕望。
以往那些和他們賈府關系莫逆的權貴們,現在紛紛和他劃開了界限,擺明了不肯幫忙從中斡旋或者替他們賈家說話,而和他們賈府扶持遮飾,俱有照應的王、史兩家也多少受到牽連,處境也很是艱難……
是以,在身心俱疲、内外交困之下,賈政都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住了的。
而且,剛剛他可是還有些話,沒有敢說完的,就比如李禦史等人落井下石,參奏賈府恃強淩弱、戕害人命、有忝祖德、虐害百姓、強占民女、勾結外官以及意圖謀反等等?
特别是‘意圖謀反’,那個罪名幾乎是要坐實了的!
畢竟,他賈政的親家,他那妹妹賈敏的女兒林黛玉可是在揚州公然戕害朝廷命官和一位郡王外加無數鄉紳的性命,甚至還在衆目睽睽之下對抗朝廷軍士,折辱朝廷尊嚴,那是鐵一般的事實了的!
而要不是對方僅僅隻是兩個還未及笄的女兒家,隻是如同江洋大盜一般對抗朝廷,并沒有真個聚衆或扯旗的話,恐怕他賈府就不僅僅是被包圍那麼簡單了。
“這、這……”
聽完自己兒子賈政的話,賈母瞬間隻覺得天旋地轉一般,整個人都有點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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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幸好,一旁的鴛鴦和旁邊另一個同樣面有菜色的小丫鬟趕緊出手扶住了她,并将她給重新扶到了為首的那張太師椅上,好歹沒有讓她直接倒到地面上弄出個好歹來。
“這~!”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啊?!”
好一會,讓鴛鴦撫了一會胸膛才順過氣來的賈母看着滿屋子看着她的賈家子孫和媳婦們,終于是忍不住放聲大哭了起來。
“咳!!”
“全都是我這個老婆子的錯,是我沒有教好我的外孫女,是我害了黛玉,還害了咱們賈府這一大家子啊!!”
“我活了八十多歲,自作女孩兒到你父親手裡,都是拖着祖宗的福,從沒有見過這等事情!可如今老了,卻看到你們和賈府受此大罪,眼看這個家就要毀了,你叫我心裡怎麼過得去?”
“倒不如兩眼一閉立馬死了,倒也一了百了!!”
說完,賈母便又以手掩面大哭了起來。
現在她是真的有些後悔了,後悔當初沒有聽她寶貝孫子寶玉的話,沒有去強令喝止黛玉練劍的行為,要不然,現在也不會出現對方以武亂禁,逞兇鬥狠以及殺傷朝廷軍将,弄出這等潑天禍患的事情出來了。
想當初,她竟豬油蒙了心,看到黛玉練劍後身體大好,看到對方舞劍舞得漂亮,她自己還稀罕了許久的,甚至還駁斥了寶玉偷偷給她通風報訊的行為,還以為寶玉是因為‘妒由心生’,所以才說了那種诽謗黛玉的話來?
可現在看看,事實證明,竟反倒是她的那個寶貝疙瘩孫子見識遠,她當初真的應該多聽聽寶玉的話,及時制止黛玉去練那勞什子劍的!
“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
“這其實都是兒子們不肖,是兒子沒有管教好子女才累得老太太受驚,還請老太太稍稍寬慰些,兒子定當努力去外邊繼續料理斡旋,若是老太太有什麼不自在,兒子們的罪孽豈不是更加深重?”
看到自己的老母親哭天戕地,賈政心下亦有些悲戚和哀恸,但是,他還是咬牙忍着凄惶和種種悲憤的情緒,努力上前勸谏着對方。
‘老太太……’
‘咳……’
‘老太太這麼大年紀了,擔心自責也是沒用,且放寬心些吧!這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的事情,又能怎麼着呢?’
‘就是!全怪那個小禍害,要不是她……’
‘好了,你們都少說兩句吧!!’
‘唉……’
‘老祖宗,您可别哭了,害得我都忍不住又要哭了!’
‘你哭又有甚用?還不是你家的那個賈琏不頂用,好好地喊他送人去揚州,他送去也就是了,可怎讓那個林家的災星作出那種潑天的大事情來?’
‘你!!’
‘你什麼你?難不成是我沒說對?!’
‘琏二嫂子,還有珍老爺,趙姨娘,你們就少說幾句罷……’
‘你給我閉嘴!這裡沒有說話的份!!’
‘就是!眼下都這個時候了,樹倒猢狲散,大難臨頭各自飛,誰還顧得上誰啊?’
‘……’
‘……’
随着老太太在那裡哭天嗆地地痛哭了起來之後,這個大廳裡的媳婦、小姐和子侄們也紛紛開始或鼓噪、或埋怨、或悲戚、或怒罵了起來。
雖然那些事情他們已經争論過好多天了,但是,當現在危急日甚,當現在形勢越發危急且眼看就要大禍臨頭的情況下,他們就終于再一次爆發了起來,并讓賈母的這個好不容易才安靜兩天的正院大廳,又開始變得變得吵吵嚷嚷了起來。
“你們……”
唉……
賈政看着亂做一團的家人,除了搖頭歎息之外,也是什麼都做不了。
現在他仍舊是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黛玉那個小妮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年紀輕輕的,才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家,平時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一個女孩兒,怎麼就偏偏能做出那種傷天害理以及震動朝野的,連悍匪都不一定能做出的大事出來的?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趕緊找到那個據說逃亡在外的不肖子孫賈琏,然後着對方好好地問問,他的那個外甥女黛玉,那個他賈政的親妹妹的女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好端端的,突然就發瘋了一般作出那樣的潑天的事情來,賈琏那個當哥哥的又到底是怎麼做事情的?
不過,責問到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問清楚事情的緣由,然後他也好從中斡旋,看看事情還有沒有回轉的餘地不是?
隻可惜,他自己肯定是出不去榮國府的大門的,而那個不肖子孫賈琏現在也不知道躲在什麼地方,更不知道對方到底是還滞留在揚州還是偷回到了金陵,亦或是在某個地方隐姓埋名地躲避着朝廷的追捕?所以,現在兩眼一抹黑且被困在榮國府裡的賈政是真的半點法子也沒有,隻能聽天由命了……
“罷了!”
“随你們去吧,我先回去歇息去了,是死是活,且等明日再說吧!!”
看着這裡吵吵鬧鬧的,看到賈母已經穩定不住局面,似乎也不想再去穩定局面之後,不耐其煩的賈政便隻好搖搖頭,準備先回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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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自己也知道,在黛玉做下了那種潑天的禍事之後,他們賈府和賈府裡衆人的最後下場,恐怕是不會太好的,那些人鬧也是人之常情,不能苛責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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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城裡榮甯二府的混亂情況,林黛玉就肯定是不知道的!
因為啊,她直到現在才剛剛從揚州抵達金陵并混入了城裡,還沒有來得及伺機潛入榮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