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的人——這不眼下,連绮蘭殿都收拾不利索嘛?
真當我傻呀……
再次看穿弟弟的心思,劉德又是一陣無奈苦笑。
悠悠發出一聲長歎,才終是擡手,搭着弟弟的肩膀,駐足眺望向不遠處的绮蘭殿。
稍昂起頭,望向那緊閉的殿門,意味深長道:“大哥收拾不了的,不是王夫人和小十。
”
“而是……”
“嗨;”
“——總還是得給父皇一點面子嘛……”
“父皇說小十不能動,那就不動了呗;”
“至于王夫人麼……”
自顧自呢喃着,劉德那溫潤如玉,更寫滿書生氣的面容之上,卻悄然湧上一陣森然冷意。
——長這麼大,公子劉德,還沒在誰身上吃過這麼大虧。
鳳凰殿,也從不曾被人,這般肆無忌憚的欺辱過!
如今,劉榮獲封為太子儲君,固然地位尊貴,卻也多了許多掣肘,做很多事之前,都要顧及影響。
即使如此……
“嘿;”
“真當讀書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儒弱之輩?”
“——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
“我最擅長的,可是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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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公子劉德、劉淤哥兒倆,帶着自家大哥的交代,以及那四名精挑細選的寺人,來到绮蘭殿外前,绮蘭殿的王夫人:王娡,正同自己的弟弟妹妹,商量接下來的對策。
——與平日裡一樣,王娡溫文爾雅的坐在織機前,極其溫賢的操縱着織機,将一條條繭絲編制成布。
卻是不曾有人注意過:王娡整日整日坐在織機前擺弄,但绮蘭殿這台織機,一年到頭來,也未必能産出三兩匹布。
王娡斜前方不遠處的卧榻之上,小王美人王兒姁坐在榻沿,手忙腳亂的為懷中,以及身後榻上躺着的嬰孩們換尿布、抱着哄睡。
以至于入宮‘商議要事’的田蚡,都有些看不過去了——也抱起了其中一個嬰兒,‘哦~哦~’的颠哄起來。
自先帝駕崩當年,姐姐王娡誕下皇十子劉彘至今,短短三年多的時間裡,小王美人王兒姁,卻是已經接連生下三胎。
——還都是男嬰!
先帝駕崩當年,也就是太宗孝文皇帝後元七年末,在姐姐誕下皇十子之後不過數月,王兒姁誕下了皇十一子:劉越;
一年半之後,也就是天子啟新元二年初,又剩下皇十二子:劉寄;
到眼下,時間來到天子啟新元三年春二月,王兒姁的第三胎:皇十三子劉乘,也已經足了月。
前後三年,先後三胎,王兒姁自是感受到了何謂‘幸福的煩惱’。
幸福,是姐姐王娡先後生下了三個女兒,直到第四胎,才終于生出了皇十子劉彘;
而自己入宮不到五年,就是接連三胎俱為男兒!
都不說旁的:隻要把這三個兒子養大成人,那王兒姁将來,至少也是三位宗親藩王的生母!
煩惱也顯而易見:忙不過來,根本忙不過來……
“也就是有阿姊在,阿彘又稍年壯了些,不怎鬧人;”
“若不然,這绮蘭殿,不知要被這幾個小子,給鬧成怎般景象……”
嘴上雖像是在抱怨,但王兒姁始終挂在臉上的幸福笑容,卻是将這位小王美人的内心盡數出賣。
作為姐姐,王娡卻對此看得很開。
——将妹妹接進宮,本就是王娡自知‘色衰’,不想讓天子啟寵愛外人,才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則,方最終做出的決定。
既然早就是抱着靠妹妹的色相,來将天子啟的恩寵鎖死在绮蘭殿的想法,王娡自也不會因為妹妹得寵,便因此心生不愉。
卻也僅限于此。
看着弟弟田蚡、妹妹王兒姁,圍着榻上那三個咿咿呀呀的嬰兒忙作一團,王娡隻不着痕迹的一招手,将兒子劉彘召到了身旁。
将織機上的活放下,側轉過身,憐愛的摸了摸兒子粉雕玉琢的臉蛋;
過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舍的伸出手,在劉彘後背處輕拍了拍。
“去殿外嬉耍片刻;”
“母親同你舅父、姨母,有要事相商。
”
聞言,小劉彘隻迷茫的紮着眼睛,朝不遠處的田蚡、王兒姁看了看;
又被母親拍了拍後背,才咬着手指頭,邁動着小短腿費力跨過殿門處的高檻,由宮人們帶着,不知去了何處玩耍。
聽聞王娡對寶貝兒子的交代,田蚡、王兒姁二人便也當即回過神來,抓緊将三個嬰孩安撫好,才一人抱起一個,再将睡去的那個安置在榻上,才各自在榻沿坐下了身。
卻是不等王娡開口,田蚡便滿臉憂慮的開口道:“太後已經頒了诏,尤其還是在陛下的威逼之下頒诏。
”
“——就算皇長子不受太後寵愛,又因此番而惡了東宮,但有陛下為依仗,皇長子日後……”
“儲君已立,儲位已定;”
“阿彘,大事休矣……”
如是說着,田蚡便稍一擡眼皮,小心打量了一下姐姐王娡的神情;
見王娡仍舊不為所動,便就這麼擡眼直勾勾看着王娡,嘴上躊躇不定道:“阿姊,或許應當為日後籌謀了。
”
“現在低頭,尚還不至不可挽回之地……”
話說一半,田蚡便立即止住了話頭,裝作被懷中嬰孩分散注意力的樣子,再度‘哦~哦~’的颠弄起懷中嬰孩。
但隻有田蚡自己知道:方才,在聽到自己說‘低頭’二字的時候,姐姐王娡的面容之上,分明閃過了一抹殺意!
就算知道這抹殺意不大可能是針對自己,田蚡也不難看出:自己的話,踩到了姐姐王娡的痛點。
也不出田蚡所料——隻片刻之後,王娡那淡漠的話語聲,便于绮蘭殿内悠悠響起。
“入太子宮前,母親曾尋了一名士為我相面。
”
“看過我的面向之後,那相士告訴母親:此女,貴不可言……”
耐人尋味的話語聲,引得田蚡、王兒姁姐弟二人各自擡起頭,卻見王娡正滿帶着古怪的冷笑,注視向姐弟二人所在的方向。
“正是那次相面之後,母親才将我從丈夫:金氏家中接回,而後送進了太子宮。
”
“——我進太子宮,是為了那‘貴不可言’四個字。
”
“兄弟,當是能明白我的意思的?”
被姐姐這麼陰恻恻看着,田蚡隻覺一陣脊背發寒,便不自然的将視線移開,躲避起和姐姐王娡的眼神碰撞。
但再三思慮之後,終還是按捺不住心中愁苦,語帶苦澀道:“那小金俗,可尚還在皇長子之手……”
田蚡此言一出,王娡面色不由再一冷。
許久,才漠然坐回了身,重新操弄起那台織機,發出吱呀、吱呀的木器摩擦聲。
“皇長子扯着‘準儲君’的虎皮,派了區區一個閹庶,便在我的臉上,留下了一個掌印。
”
“現在,該輪到我兒彘,來讓太子長兄投鼠忌器,不得不含着、護着了。
”
“——小金俗那枚棋,皇長子是絕對不會動用的。
”
“一旦用了,便會損了陛下的體面。
”
“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語調陰森的說罷,王娡手下稍一停,正要整理一下織機上的繭絲;
便聞殿門外,響起宮人不适宜的通傳聲:皇次子、皇三子,叩門請見。
“我說什麼來着?”
“——冊封大典都還沒辦,那位太子殿下,就已經沉不住氣了……”
今日,王娡的每一句話,都說的極為平靜。
但在說出這最後一句話之後,王娡面上的冷意,卻是讓那通傳的寺人,都莫名生出一股‘恐命不久矣’的、源自靈魂深處的震顫。
——風水輪流轉。
先帝駕崩之時,皇長子劉榮退無可退,不得不一往無前。
而眼下,深知寶貝兒子劉彘,是天子啟除皇長子劉榮之外,唯一可以考慮的候選人,王娡的處境——或者說绮蘭殿的處境,便也複刻了劉榮先前所身處的絕境。
不成功;
便成仁。
要麼,以皇十子為儲、讓王娡搬進椒房;
要麼,弑皇十子為骨,讓王娡,跑去處置宮中罪人的暴室,終生與洗不完的污穢衣物作伴……
“召進來吧。
”
“看看我漢家的太子儲君,能使出什麼手段,來為難自己的幼弟。
”
“更或是再在幼弟的生母臉上,多留下幾個巴掌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