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啟繼位當年,便正式開始動工的皇陵。
拜太祖高皇帝所賜:漢家的皇帝,都會從自己繼位之後不久,便開始興建屬于自己的皇陵。
從繼位開始修,一直修到駕崩的那一天。
皇陵修的越久、越大,陵邑便也會修的越久、越大;
陵邑修的越大,能遷來陵邑的關東豪強、地頭蛇就越多,關東就越安穩,宗廟、社稷,便也越穩固。
在坊間,這被稱之為:陵邑之制;
而對于長安朝堂而言,陵邑之制,是與農、孝并列的‘劉漢三大國本’之一:陵。
天子啟話說的很直白。
——既然想讓梁王留在長安,母親也别說什麼太弟不太弟的了;
——直接就讓阿武做了這鳥位,兒也好趁着還沒斷氣兒,帶着妻兒往陽陵一埋,也免得日後,連自己的皇陵都進不去……
“阿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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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武會死的~”
終于,窦太後總算是從漫長的呆愣中回過神。
開口第一句話道出口,便也随之潸然淚下,卻不知哭的是哪個兒子。
“生了觊觎儲位的心思,又沒能做儲君——阿武,是會死的啊……”
“将來的儲君太子,是不可能放過阿武的啊……”
哀泣着道出此語,窦太後渙散的目光,終是緩緩上擡向天子啟上半身的方向。
隻片刻之後,窦太後哀痛不能自已的面龐之上,便随之湧現出陣陣驚怒。
“皇帝,是想要殺了我兒子嗎?”
“——皇帝,早就想要殺我兒子了?!”
“早在答應與立梁王、與立皇太弟的時候,皇帝就打定主意,要殺我的兒子了嗎!!!”
三兩句話的功夫,原本還在哀哭的窦太後,便已是勃然大怒!
含怒發出這幾聲咆哮,又好似洩了氣的皮球般,雙肩一聳拉,再度哀痛欲絕的哭泣起來。
窦太後這先哀後怒,更冷不丁爆發出的咆哮,卻是引得天子啟面色一滞;
回味着那幾聲含怒而發的咆哮中,窦太後對天子啟、梁王劉武兄弟二人的稱呼,以及側重點……
“皇帝……”
···
“兒子……”
···
“皇帝,要殺了我兒子?”
···
“皇帝,要殺了我兒子……”
···
“皇帝……”
···
“兒子……”
···
······
天子啟愣了許久。
這一句話——這兩個稱呼,天子啟反複呢喃了許久、咀嚼了許久。
從最開始的錯愕、呆滞;
到随後的苦澀、自嘲。
再逐漸轉變為凄苦、惱怒;
最終,則一點點彙集為冰冷,和決絕……
“太後的兒子,朕,不會殺的。
”
毫無征兆冰冷下去的語調——甚至是從不曾有過,哪怕是對旁人,都從不曾有過的冰冷語調,隻刺的窦太後心窩一痛!
驚愕的擡起頭,便見禦案對策,天子啟那仍帶着淚痕、仍紅着眼眶的面龐,已盡帶上了決絕;
和狠厲!
沉着臉,俯下身,将雙手撐上禦案邊沿;
直勾勾凝視向窦太後那混濁、黯淡的雙眸,一字一句道:“兒,願意遵從母親的心願,将亡父留下的家業,送給老三。
”
“——但朕!”
“——絕不允許先皇的基業,被太後送到梁王手中!!!”
毫無征兆的咆哮聲,吓得窦太後從禦榻之上嗡然起身,滿是不敢置信的瞪大雙眼!
而在窦太後看不清的那張臉上,隻剩下獨屬于漢天子的威儀,以及專屬于天子啟的狠辣和陰戾。
咬緊牙槽,瞪着母親看了好一會兒,天子啟便稍低下頭;
俯視着禦案之上,那枚被自己随手丢出,橫躺在案上的傳國玉玺,天子啟又稍一擡眸。
目光鎖定在母親且驚且怒的面容上,手卻已經從案外探出,好似五指山般,重重按在了玉玺上。
“阿武,是母親的兒子。
”
“——也是我漢家的梁王!”
“吳楚興亂,我漢家的梁王,就該血戰睢陽!”
“不是為了母親,和我這個兄長——更不是為了朕,和我漢家的太後!”
“單就是為了自己的封國、身家性命,作為先帝的子嗣,也該當死戰睢陽!”
···
“母親,是兒的母親。
”
“——也是我漢家的太後!”
“我漢家的太後,就該頒诏冊立儲君太子,以安宗廟社稷、天下人心!”
“若是連這都做不到,就不配做我漢家的太後!!!”
·
餘音繞梁。
天子啟這接連幾聲咆哮,不斷回蕩在長信殿内,也不斷沖擊着窦太後的心神。
便見天子啟如怒獅般,雙手扶案,怒目圓睜的望向對側的母親;
良久,方神情冷峻的直起身,順便将那方傳國玉玺收回。
眼睛片刻都不曾從母親那寫有錯愕、驚怒的面龐上移開,那方天子印玺,卻也是被天子啟熟練無比的系回了腰間。
轉過身,背對着禦案,重新将雙手背負于身後,昂首眺望向殿門外。
悠悠發出一聲長歎,似是自言自語道:“榮,已經到新豐了。
”
“——都到新豐好幾日了。
”
“冊立太子儲君的诏書,母後,也該動筆草拟了。
”
丢下這句話,天子啟便陰沉着臉,昂首挺胸,拾級而下。
走到殿中央,又止步回過身,對窦太後拱手一禮。
“兒臣,告退。
”
這一回,天子啟沒有再遲疑,擡起腳步,便徑直出了長信殿。
走出殿門外好幾十步,才終于再度停下腳步,目光仍平視向前方,連一個眼角都不願給身側,那道跪在腳邊的身影。
“從吳楚叛軍大營活着回來,是卿的本事。
”
“——既是逃出生天,朕,便不至于容不下一個‘黔首’袁絲。
”
“隻是卿,恐怕并不甘心就此隐退,又不知何時,被郡縣酷吏緝拿?”
···
“朕就在宮門外等着。
”
“日暮時分,若還看不到卿,帶着太後冊立儲君的诏書走出宮門……”
言罷,天子啟便再度邁開腳步,不顧袁盎那跪地匍匐,瑟瑟發抖的身影,一步不停的出了長樂宮。
天子啟當然沒有親自等在宮門外。
但這一日的長安城,暗流湧動。
——長安宵禁!
——兩宮戒嚴!
——武庫戒嚴!
尚冠裡南皮侯府、章武侯府,孝裡窦府;
還有朝中,那些和窦氏一族藕斷絲連的官員、軍中,那些同窦氏扯上關系的将官,都被北軍禁卒,将府邸圍了個水洩不通!
整座長安城,都在等。
等一封诏書,從長樂宮内送出。
等那一封冊立儲君太子的诏書,能驅散長安這撲鼻的火藥味,還長安城又一片白雲藍天。
終于,袁盎的身影,出現在了緩緩打開的宮門之内。
一同出現的,是一封以錦袋裝起的懿旨。
于是,北軍撤出長安,長安解除宵禁,兩宮、武庫解除戒嚴。
幾乎是剛被送出長樂,那封懿旨,便被天子啟早就備好的使節,快馬加鞭送去了新豐。
一同傳出未央宮的,是天子啟先後頒布,卻同時送出宮門的兩道诏谕。
——奉太後懿旨,冊立皇長子劉榮,為儲君太子!
——着奉常、宗正有司即刻啟程,于新豐太廟祭祖,以安天下人心惶惶!
至此,這場名為‘誰能做儲君’的豪賭,終于等來了收盤的一刻。
皇長子劉榮,衆望所歸。
至于那第二道诏谕,則是讓長安坊間徹底歸于沉寂,同時又讓東宮窦太後,自此閉上了宮門,以及心門。
——梁王劉武入朝月餘,眷戀不去,有違祖制!
——着梁王劉武,即刻離京就藩!
天子啟雷厲風行,一切,便也就此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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