勢地位。
”
“以優敵劣,以強敵弱,水到渠成的戰勝對方,自然就是‘無赫赫之功’了。
”
“反之,那些以劣勝優、以弱勝強,立下‘赫赫之功’的将軍,不是走投無路,不得不如此,便是在拿麾下将士的性命,去賭一個很小的可能性。
”
“——賭赢了,自然是巨鹿之下破釜沉舟的項羽;”
“可若是賭輸了,麾下戰死的将士,可并非寫在戰報内的一串數字,而是一戶戶農人家中失去的頂梁柱、一個個家庭失去賴以為繼的庇護傘。
”
“于我漢家而言,更是動搖的國本……”
···
“項羽于巨鹿破釜沉舟,固然是享譽天下,但本身就是不得已而為之。
”
“将軍讓麾下将士,淪落到不得不破釜沉舟的境地,本身就已經是将軍的過失——隻是項羽用最終的勝利,彌補了這個過失而已。
”
“更多的人,隻會因這個過失而‘累死三軍’,絕無法如項羽那般,置之死地而後生。
”
“便是當年,淮陰侯背水一戰,也是主動将自己逼入絕境,以誘敵出戰——這是藝高人膽大。
”
“可古往今來,又有幾個膽大的人,能具備淮陰侯那樣的才略呢?”
“更多的人,都不過是置之死地而‘不能後生’,便真的帶着麾下将帥赴死罷了……”
說到這裡,周亞夫緩緩将手肘撐在了瞭遠台外沿的竹制護欄上,悠悠發出一聲長歎。
望向睢陽方向的目光,也是說不清的無奈和遺憾。
“骁騎都尉李廣,如果願意多讀幾本兵書,主動去做一個‘善戰之将’,而不是沖鋒陷陣的‘悍勇之卒’,其日後前途,當也是不可限量的。
”
“隻此人自恃才高,不屑于兵法方略,隻憑一腔孤勇,就總想身先士卒,将敵軍一舉沖散。
”
“——李廣有沒有淮陰侯、項羽那樣的才能,還未可知;”
“但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勇氣,李廣顯然是有的。
”
“隻是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卻非要無端放棄,轉而将麾下将士置于險境,硬圖‘置之死地而後生’……”
“于宗廟、社稷而言,這樣的将領,實在是災難……”
聽聞周亞夫這一番半帶遺憾和唏噓,又隐約帶着些愠怒的評價,程不識也不由沉默了下來。
真要說起來,程不識和李廣二人,其實是同一個時代的人。
隻是先帝十四年那場漢匈大戰後,世人皆隻知‘隴右飛虎’李廣的名号,卻鮮少有認知同樣出生在邊地、同樣在那一戰立下武勳,與李廣一同受任為中郎的雁門程不識。
無論是朝堂内外,還是長安軍中,人們都隻會提起李廣有萬夫不當之勇,卻根本不會提‘同年兵’程不識,也同樣是不可小觑的将軍胚子。
這讓過去的程不識都不免心生疑慮:難道我真是錯的嗎?
難道李廣當真是天資卓絕,而我程不識,卻是個隻知道循規蹈矩、按部就班,一點才華都沒有的‘庸人’之才?
直到今天,尤其是在聽到周亞夫那句‘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後,程不識本有些不穩的道心,才終于徹底定了下來。
“是啊……”
“如果能水到渠成的戰勝敵方,又何必非要天下人為之贊歎呢?”
“能讓天下人覺得‘本來就該勝,不足為奇’,豈不更能說明将軍的才能?”
“就算無法得到天下人的贊歎,能戰勝敵人、能打勝仗的将軍,不也已經是最好不過的将軍了嗎……”
有了感悟,程不識本就不苟言笑——甚至都有些面癱嫌疑的神容,隻愈發朝着石佛的方向趨近。
從思緒中回過神,見周亞夫的目光不知何時,已經從西南方向的睢陽城,轉移到了昌邑以東,程不識不由又是一奇。
“太尉在看什麼?”
輕聲一問,卻隻惹得周亞夫嘿然一笑,意味深長的側頭望向程不識。
看的程不識面上疑惑之色更甚,周亞夫才直起身,将雙手背負于身後,含笑長呼出一口氣。
“先前,我問程都尉:劉濞主動将後背漏出來,想要引誘我昌邑大軍出擊,應該如何應對。
”
“程都尉說,骁騎都尉李廣,會選擇将計就計;”
“而程都尉,則會選擇固守昌邑。
”
“——李廣的選擇,說好聽點是兵行險着,說難聽點,就是不自量力。
”
“程都尉的選擇,穩妥有餘,而機變不足。
”
“而我,即不會背襲叛軍,也不會固守不動……”
如是道出一語,便見程不識趕忙擺出那一副‘你慢點說,我一個字一個字記在心裡’的認真學習的模樣,周亞夫不由又是一陣莞爾。
沉默片刻,終是擡起手,朝着東方一指。
“叛軍的糧草,都是從楚都彭城,自東向西運往睢陽城下的叛軍大營。
”
“眼下,劉濞更是将大營,從睢陽以東,搬到了睢陽以北;”
“接下來,叛軍的糧草,就要從睢陽和昌邑之間經過,才能送到劉濞的叛軍大營。
”
“——這就意味着隻要我願意,就可以随時派兵,侵擾劉濞的糧道。
”
“這,顯然也是劉濞除‘全軍盡出昌邑,背襲吳楚主力’之外,給我留出的第二個選擇:誘我派兵侵擾糧道,再逐步蠶食我軍。
”
“隻是劉濞至今都沒有想到:在昌邑龜縮一個多月,隻知道挖壕溝、壘土牆的太尉周亞夫,居然有膽量打他糧道中轉站:淮泗口的主意……”!
隻輕飄飄一語——甚至隻是‘淮泗口’三個字,便惹得程不識滿是驚駭的瞪大雙眸!
在短暫的愣神之後,又急忙開口道:“淮泗口,可是叛軍轉運糧草的重鎮!”
“劉濞怎會不在淮泗口,留下重兵駐防?”
卻見周亞夫聞之,隻帶着得意的笑榮緩緩點下頭。
“原本是有的。
”
“——淮泗口,原本是有劉濞留下的五萬吳軍,而且是最精銳的五萬吳兵駐防的。
”
“但睢陽戰事不利,久攻不下,楚、越兵馬又出工不出力,劉濞帶來的兵馬更是主攻東牆,傷亡者甚——早就有些捉襟見肘了。
”
“一開始,劉濞縱是兵力緊缺,也還是沒動淮泗口那五萬精兵。
”
“可随着太尉周亞夫‘怯敵不出,龜縮昌邑’足有一個多月,眼看着睢陽岌岌可危,也還是不敢派出一兵一卒;”
“甚至都讓麾下将官——如骁騎都尉李廣都不堪其辱,私走昌邑之後,那五萬兵馬,就已經被劉濞調來睢陽了……”
周亞夫話音落下,程不識面上驚駭之色更甚,不知是驚訝于劉濞竟然如此愚蠢,還是驚訝于周亞夫對戰事——對整個戰場的掌控力。
“如此一來,一旦太尉派兵奪下淮泗口,使叛軍糧道斷絕,軍心大亂……”
神情木然的一陣呢喃,隻引得周亞夫淺笑盈盈的緩緩點下頭,又昂首望向西方——睢陽北城牆外,正在搭建的‘新’吳楚叛軍大營所在的方向。
“今日天明之前,弓高侯韓頹當,已經親率三千輕騎,自昌邑潛出。
”
“最晚後日,弓高侯奇襲淮泗口,斷絕吳楚叛軍糧道、退路的消息便會傳回。
”
“——程都尉知道接下來,我昌邑大軍,需要做什麼嗎?”
又是帶着考較之意的一問,終是讓程不識從震驚中回過神,卻遲遲沒能給出答案。
周亞夫也不催,就這麼含笑注視着程不識,耐心的等候着。
終于,程不識還是平複下心情,神情滿是莊嚴的一拱手。
“末将這便去布防,以備吳楚叛軍強攻昌邑!”
聞言,周亞夫隻無比欣慰的輕點下頭,道出一聲‘去吧’,便再度負手望向營外。
過了好一會兒,看到程不識行走于營牆附近,按部就班調整大營防務的身影,周亞夫才終是深吸一口氣,惬意的微眯起眼。
“因循守舊了些,好在還年輕;”
“細心調教三五年,也當是個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