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去,幾乎是鼓足了全部勇氣,才從牙縫中吐出這麼幾個字。
待天子啟含怒睥睨向自己,隻趕忙跪倒在地,牙槽打顫道:“公子說,陛下眼下最需要的,便是與公子見一面……”
言罷,春陀終也是再也支持不住,将額頭極為迅速的砸向地面,卻又極其精确的在即将撞上地闆是懸在地闆上方半寸。
“奴,死罪……”
“奴這便去……”
“——慢。
”
隻見禦榻之上,天子啟寫滿焦躁的面龐之上,莫名閃過一抹遲疑。
旋即深吸一口氣,繃着臉,用鼻子将那口氣重重呼出。
“召。
”
“朕倒要看看這榮公子,能說出個什麼花來。
”
很顯然,雖然同意接見劉榮,天子啟也已經暗下決定:如果劉榮也是來煩自己、給自己添堵的,那就好好拿劉榮撒撒氣!
而在天子啟這一聲承蒙的‘召’之後,春陀也終是如蒙大赦般起身,顧不上額頭已遍布汗水,小步倒退,朝着殿門而去。
終得以将身影藏到殿門外,春陀才終于長呼出一口氣,又擡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
而後,才驚魂未定的回身望向劉榮,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澀笑容。
“為了公子的事,可是差點丢掉了這條小命……”
“隻希望公子,果真能如方才所說的那樣,解了陛下的困局吧……”
聞言,劉榮隻面色凝重的點下頭,借着解下腰間佩劍,将佩劍遞給春陀的功夫,不着痕迹的推出去一隻裝滿金餅的錢袋。
卻見春陀苦笑着接過佩劍,又毫不眷戀的将那隻錢袋推了回來。
擡起頭,對劉榮苦笑道:“雖然是刀鋸之下,被剩下來的一塊不是東西的東西,但也總還在陛下身邊,伺候了這麼些年。
”
“——如此社稷危難之際,也還是想做點什麼,好幫幫陛下。
”
“公子,就莫要再拿這些東西了……”
“等賊亂平定,公子送來的東西,奴一定照單全收……”
很顯然,時局、事态的嚴重性,已經到了春陀這麼一個寺人,都覺得‘如果叛亂不能平定,那收再多的錢,最終也隻能便宜了叛賊’的程度。
意識到這一點,劉榮便也沒再堅持,面帶感激的對春陀一拱手,便正對向殿門,整理了一下衣冠。
旋即便昂首挺胸,擡腳跨入殿内。
“兒臣劉榮,參見父皇。
”
“惟願吾皇千秋萬代,長樂未央。
”
一闆一眼,甚至比平日裡都還要再規矩幾分的見禮,卻是惹得禦榻上的天子啟愈發煩躁起來。
深吸一口氣,盡量将胸口的郁氣吐出去些許,才陰陽怪氣道:“既是‘惟願’,那便想着吧。
”
“誰知道什麼時候,朕就要被那吳王老賊刀劍加身,給送去見了先帝。
”
“宗廟、社稷都保不住,還談何千秋萬代、長樂未央?”
莫名其妙的一番牢騷,隻惹得劉榮下意識一皺眉;
暗下稍一思慮,卻也終是低着頭,輕輕呼出一口氣。
——天子啟,壓力很大。
本就是動用了封建帝王的強權,讓朝野内外半推半就着通過了《削藩策》,已然是不能漂漂亮亮收拾手尾,便要自此‘垂拱而治’的節奏;
結果削藩诏書剛頒下,吳王老賊剛起兵,天象就好似被捅了的馬蜂窩一樣,蜇的天子啟滿頭是包。
更讓劉榮對皇帝老爹心生不忍的是:這,還不是全部。
這,還僅僅隻是開始。
如果史書記載沒有謬誤的話,在秋八月這一連串異常天象之後,天子啟還要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内,過上反複沐浴、齋戒,向上蒼反思過錯的悲慘生活。
因為在這幾日的彗星滑空、星辰逆行,以及衡山國的魚雹之災後,還有更吓人的史詩級關卡,正好整以暇的等待着天子啟。
——雷劈皇宮!
——天火燒城!
乃至于,隕石降世……
“兒臣鬥膽,以問太史令。
”
察覺到天子啟異常的情緒狀态,劉榮心下有了決斷,便也不再遲疑,直接開門見山。
道出此言,朝天子啟拱手一拜,象征性等了三息,見天子啟果然沒反應,劉榮便自顧自将身子稍一轉,對跪坐于禦榻旁的司馬談再一拱手。
“敢請太史令直言:彗星出東北,衡山落雨雹,以及熒惑、歲星逆行——這所有的異常天象,究竟代表着什麼含義?”
随着劉榮一語出口,禦榻上的天子啟才剛緩和下去的鼻息,隻瞬間再度粗重了起來。
就算隔着足足二十步的距離,劉榮也依舊清晰地聽到:在自己說出‘彗’字的刹那,天子啟便猛地吸了一口氣。
天子尚且如此反應,禦榻旁的司馬談自是更甚——在聽到劉榮這一問的瞬間,便将諱莫如深的目光,直勾勾撒向禦榻上的天子啟。
父子、君臣三人就這麼你看我,我看他,他看你——維持着‘三角看’的姿态,卻愣是沒人開口說一句話。
不知過了多久,終還是天子啟又呼出一口粗氣,再微微點下頭,才讓司馬談斟酌着用詞,小心解答起了劉榮的疑惑。
“回公子。
”
“以現傳于世的《周易》解之:彗星主災異——凡彗星出,則必有殺伐、洪澇、疫疾等災禍現世。
”
“至于東北方向,在八卦中屬:艮,寓意國運停滞,新老交替……”
饒是斟酌着用詞,甚至是再三措辭,司馬談最後說出的天象之解,也還是那麼唬人。
便見司馬談一語道出口,不忘小心再瞥一眼天子啟,而後才再道:“衡山雨雹,當是有奸佞亂世,惹得天神震怒,方以天象示警。
”
“及熒惑、歲星逆行……”
說到最後,饒是司馬談自诩為‘史官’,又對天子啟‘不會殺史官’有相當的自信,也終歸是不敢再繼續說下去了。
“及熒惑、歲星逆行,便是說了,公子當也不大能明白。
”
“公子隻須知曉:此于我漢家不利——且極為不利,便足矣……”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司馬談便已是汗流浃背,心底卻是一陣陣悲涼。
——司馬談,本身就是研究天象的專家,而且還是漢室官方最權威,縱觀天下也數一數二的頂尖專家!
司馬談最清楚:最近這一連串異常天象究竟意味着什麼、又會給漢家,帶來怎樣深遠的影響……
對于司馬談的天象解讀,劉榮也很輕易的提煉出了要點。
彗星出東北,翻譯成白話文就是:會出現很大的災害,從而導緻漢家的國運停滞,更甚是嫡脈易支,乃至改朝換代!
衡山雨雹,乍一看,倒也能解讀成‘劉濞老賊惹得上蒼震怒,降下神罰’之類;
但偏偏這神罰落下的地方,是淮南系三王中,唯一一個忠于長安朝堂的衡山……
而衡山國,又是劉濞的吳楚大軍西進之路上,繞都繞不過去的必經之地……
“所以彗星出東北,寓意着我漢家即将發生戰禍、瘟疫、洪澇,國運也會被某個‘新人’奪去;”
“衡山雨雹,更是上蒼對悖逆大勢、螳臂當車,錯忠長安的衡山王降下神罰,為吳楚賊兵西進肅清了道路。
”
“而熒惑、歲星逆行,更是上蒼在明示父皇:今我漢家,綱常逆行,為天理所不容?”
随着劉榮愈發高亢,甚至愈發帶上憤怒的語調,司馬談面上,隻愈發挂上了驚駭之色。
——連我都不敢說得這麼直白!
——公子怎敢?
卻見殿中央,劉榮怒目圓睜,傲然而立,直勾勾對上天子啟那陰戾,深邃的雙眸。
“所以呢?”
“所以父皇,要就此向劉濞老賊俯首稱臣,拱手讓出江山社稷了嗎?!”
“要因為幾顆跑錯了路的星辰,以及一場意外降下的雨雹,就認為自己是錯的了嗎?!”
愈發高亢的呼号聲,隻引得司馬談愈發驚顫,也使得天子啟壓抑數日的怒火,在這一刻盡數宣洩而出。
“這是天意!”
“朕縱是皇帝之身,也……”
“——父皇才是天意!”
卻不等天子啟咆哮聲落,劉榮那更加高昂的呼号聲,将天子啟驚怒交加的咆哮聲硬生生壓了下去!
便見劉榮昂首仰視向禦階上方,正怒目俯視自己的皇帝老爹。
“父皇,是天子。
”
“父皇,是代天牧民,受命于天的皇帝。
”
“——父皇,才是我漢家的天!”
···
“父皇的心意,才可以被稱之為:天意!!”
“父皇的诏命,才足以被稱之為:天命!!!”
今天第一更。
騷瑞,晚了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