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東方淡藍色的天空鑲嵌着幾顆殘星,大地朦朦胧胧,如同籠罩着銀灰色的輕紗。
琅幽城像隻巨大的怪獸趴在這座大地上,城樓最高處坐着一個小人,比由靜立在其身側,自從王上與王妃離開今日已是第三日,這位小主人每天早早便再次候着,比由本就話少更不擅長與孩子相處,遂每日便默默随着他在此候着。
“今日是第三日了,母親說過今天便回來”連山越心有焦慮卻也難掩開心“我又學了新的靈術,要第一時間給父王母妃看”。
“嗯”比由盡量溫柔一下答道,小人雙手支着下巴回頭不滿看他一眼,随即又扭過頭,奶聲奶氣道“比由叔叔,你去忙吧,我保證不亂跑”言罷,連山越又小聲嘀咕道“比由叔叔真是無聊的緊呢,還是子夜叔叔有趣一些”。
比由站着不動,像是一尊雕像立在他身側,連山越無奈,扭頭正好瞥見尋來的姑姑,不由仰天感歎道“我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才能跟随父王征戰”。
此時朝陽已展露了頭角,連山越一手抱着海東青,一手任栎淵牽着,稀疏的陽光照在烏黑的城牆上使冰冷的建築有了溫度。
傳說妫暮族原也屬于上古神族的一支,卻自甘堕落與三眼巫族狼狽為奸,他們生性殘忍,虐殺獸族與人族,啖其肉,飲其血,茹其毛,創造半人半獸的東西,千萬年來一直試圖突破北疆防線,思及此,連山越打了個冷顫,這初春時節不免還是有些發寒。
“姑姑,高陽氏厲害還是妫暮族厲害?”連山越不免有些擔憂起來。
“若隻以神族戰力來說就是高陽氏厲害,可若說兇殘善戰的話那還是妫暮更勝一籌”栎淵放緩了腳步,看着陷入憂慮中的連山越,安慰道“不用憂心,我們連山的神族才是最厲害的”。
栎淵烏黑發垂至腳踝,其上偶爾夾雜着幾縷的紅色,她們一族原是天帝山的栎鳥,多年來大陸紛争不斷,獸族與神族的平衡被打破,為尋求庇佑不得不舉族離開天帝山。
連山越努力挺直腰闆,看着被風吹的獵獵作響的連山氏旗幟,心中升起濃烈的自豪與激動,父王說過:旗幟是氏族的核心,在戰場上隻要旗幟沒倒下,連山氏的戰士都會戰至最後一刻,終将有一日他也會承擔起守護旗幟與氏族的使命。
“姑姑,他們都說大哥的娘親是妫暮族的人,那他們也是壞人嗎?”連山越藏在心中好久的疑問終是問出了口。
“小越,不管是妫暮族亦或是神族總是有惡有善,善不是用眼睛看到的,是用心感受的,一人之善不可抵全族之過,一人之過也不可牽連全族,若是整個氏族從内裡腐朽潰爛,惡一代代傳承,就像已腐爛的蘋果,那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栎淵說這話時不知想起什麼,語氣森冷異常。
連山越晃了晃被握住的手,栎淵這才反應過來,又恢複了往日溫和的模樣,轉頭問道“小越覺得大王子是什麼樣的人?”
“我覺得哥哥很可憐,冬日我們習完靈術回家後,母親總會給我暖手,而哥哥好像總是離我們很遠,可他對我很好”連山越回憶的說道。
有一年獵獸大賽,那時他還很小隻能坐在小馬上由仆從牽着遠遠觀望,不成想那年的獸族種群異常勇猛,獸群失控,一隻幼年的夔牛沖破防守朝着他奔來,小馬橫沖直撞的逃命,仆從被夔牛踏平,它的叫聲像是雷劈在耳邊,眼瞧着夔牛便要追了上來,連山塵卻以更快的速度飛至夔牛背上,将他那把僅有的短劍刺入夔牛後背,利劍在厚實的毛皮上劃出深而長的印記,夔牛死命掙紮,帶起的靈力将二人狠狠摔在地上,所幸神将們趕到才将夔牛徹底殺死。
他的傷比連山塵輕,所以好的快一些,便整日跑到連山塵的床邊和他講城中發生的各類趣事,那時他才注意到連山塵長了一雙尖尖的精靈耳,他覺得好看極了,哥哥卻将其掩藏在厚重的鬥篷中。
在那場事故中,連山塵的短劍斷在了夔牛的脊背裡,連山越便想着賠給哥哥一把新劍,他問了比由深海玄鐵打造的劍要20顆金珠子,他攢了好久好久,不過将劍送給哥哥的時候第一次看見他笑了,連山越覺得很值得,他想着哥哥的母親應該是個美麗的人,因為哥哥也很好看。
“小越覺得好那不正說明大王子和妫暮是不一樣的嘛”栎淵說道,想起那個孩子她也不由得感歎,是個好孩子卻被他的生母所耽誤,實在可惜,“将來小越成為琅幽城的主人後,大王子就是你的臣子,你們還會在一起的”。
連山越沒有再說話,他想起有一回父親給他講神族的職責與律法時,他問學這些做什麼用?父親說将來他長大後要統領神族,父親也是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了,他又問道那哥哥呢?為什麼不是哥哥做王他做臣?父親沉默了很久,臨走時父親語氣有些冷淡的說道:妫暮族的後代不配成為統治者。
他能感覺到父親生氣了,母親卻說道:父親沒有生小越的氣,其實你父親是很好的人,當年前連山王下令處死你大伯一家三口時是你父親守衛南疆五年保下了小塵,後過繼到我們的名下,你父親對你們都是一樣的,母親也是,你也要記得他是你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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栎淵去忙碌日常事務的空當,連山越趴在寬闊的窗台上看着琅幽城逐漸蘇醒,微風撫摸過面龐,琅幽城是九州城池中最為古老的,巨大的黑石像遠古的戰士靜靜矗立,琅幽城的東邊是淏水,再向東入海,南邊則是茂密樗樹與楠木,西邊和北邊則是丘陵與平原,遠看去平坦的一望無際。
連山越望着遠處的淏水,江水平靜的仿佛未曾流動,海東青站在窗沿上,黝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轉着,像是想到什麼般,連山越眼神都驚喜起來,“啾啾,要不你替我去看看父王和母親到何處了?”
海東青點點頭,開心的揮着雙翅在窗沿是轉圈圈,“你也想出去呀?我也想出去,我要是也有翅膀就好了”連山越看着啾啾,随即又說道“不過父王說過幾年我可以自己去挑選一隻飛獸,那樣我也可以像你一樣想飛去哪裡便去哪裡”。
連山越摸了摸海東青的羽毛,拍拍她的翅膀“快去吧,早點給我帶來好消息”。
勿逢城。
連山王立于高聳的城樓上,整個城寂靜萬分,隻有濃郁的靈力暗示過發生的一切,每個人都感覺到強烈的生機,比之琅幽城的嚴肅冷冽,這裡顯得過分柔和,“統治者若長期生活在安逸柔軟裡,忘記了鮮血與死亡,那麼有一天他将以生命為代價重新體悟這兩者”連山回想起年少時父親說過的話,他是一個嚴肅近于冷酷的人。
“王上,喝些水吧,這北地苦寒又幹燥,為難王上了”重孚雙手捧着水尊在連山回身側說道。
“你我一同征戰數年,怎可能做了幾年南境之主便連這般環境也無法抗争”連山回雖這般說,但還是接過重孚手中的水杯,仰頭飲盡杯中之水,冷冽的水入體,這才感覺身體與環境融為一體,問道“城中搜查的如何?可有高陽玄的蹤迹”。
“王子夜已帶人搜查近半數城池,未曾發現高陽氏的蹤迹,或許高陽玄自始至終未曾來過勿逢城”連山回微微皺眉,重孚的話像是讓他抓住了什麼,吩咐道“娀齊留下駐守勿逢城,其餘神将速與我回琅幽城”。
“王上是認為高陽氏散出消息讓我們以為他在勿逢城,實則是為了琅幽城”重孚猜測道,“琅幽城周圍有烈山氏、散宜氏、有娀氏、有虞氏的部族駐守他們怎可能有勝算”。
“我的老對手總讓人意想不到,就像是城牆上的老鼠狡猾的很,以防夜長夢多還是早回去的好”連山回身着黑色大麾,濃密的胡須與大麾融為一體,他本身就高大壯碩,如今顯得更雙肩更是寬闊。
“高陽的守軍在北,如今我們可從大澤山過直抵琅幽城北部,若真如王上猜測那般,北部由烈山氏駐守,我們可與其形成前後夾擊之勢,可一口吞下高陽氏北部所有的守衛”重孚建議道,用靈力在地圖上标出兩條粗大的金線,那兩條線閃着光芒像是在慶祝勝利的喜悅。
話音剛落,便有神将來報,有一小隊高陽氏的軍隊突破防守正往琅幽城去,連山回揮手讓其退下,思忖片刻下令剩餘神将一半駐守勿逢城,而另一半則由其親自率領去伏擊北部高陽守軍。
不知過了多久,地平線慢慢拉下的帷幕,由墨色、深藍、淺藍逐漸過渡,淺藍底下有太陽餘光仍照耀着大地,姑姑講過遠古時期整個世界都是雜亂無章的,沒有太陽與月亮,後來掌管他們的神族出現了,神靈駕着太陽每日準時輪換,萬物的生長、時間的長短與之息息相關。
連山越習完靈術後,便爬上城中最高的羲和樓,碩大的露台比從窗台看出去的視野更寬廣,天邊呈現一條漸變的弧線,就是沒有連山軍隊的身影,連山越不免有些失望,海東青也不知飛到何出。
連山越拿着匕首在石磚上刻着字與圖案,連山塵什麼時候出現在身側都未曾發覺,直到他開口“小越,在刻什麼?”
連山越驚的一下身體快速轉了過來,看清來人後松了一口氣,連山塵又穿着一件兜頭的黑色鬥篷,整個人縮在鬥篷中好似會溫暖一些,他體格精瘦,皮膚白皙,雙眸近乎墨黑像一潭深水,好似世間的一切都會沉沒其中。
“随便亂刻的,哥哥怎麼過來了”連山越悶悶的回道,整個人像洩了氣的皮球。
還未等連山塵答話,忽見城門口火光閃爍,人影攢動,随即靈術在空中炸開,照的半邊天都亮了,連山越跑到露台邊踮起腳看的遠一些,隻見連山塵伸手握着他,“高陽氏的人在攻城,我們必須要快速撤離”他的語氣不緊不慢,好像是什麼無關緊要的事,連山越都習慣了,哥哥從小不論是獎賞還是批評都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唯一便是他送新劍的那次,他隻感覺哥哥握着他的手很涼很冷。
“不,我不走,我要等父王和母親回來”連山越堅定說着,眼神也不眨的看着城外的戰鬥。
“我們需要找到父王将這裡的消息告訴他,城中的神将肯定是無人敢離開一步的”連山塵還是那般緩緩的語氣,不過他說的沒錯,若無守将命令,神将若擅自離開戰場便會被視作逃兵,不僅其會被當衆斬首,其家族也會同受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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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靈術翻湧,連山越卻是鎮定下來,“我們此時去找父王遠水可能解不了近渴,倒不如去尋駐地的四大家族”。
連山塵未答話,時間靜默的走着,連山越察覺出異常,轉身卻望進一雙幽閉的潭水中,他半分未掙紮就沉入了湖底。
連山塵驅着青鳥,連山越被橫放到青鳥柔軟的羽毛上,他的坐騎很乖順,一聲也未曾鳴叫,他想起父王帶他選坐騎的時候,其餘青鳥都是羽毛光滑色彩油亮,偏有一隻青色羽毛裡夾雜着灰色,在太陽底下也無甚光澤,看守青鳥的首領也看到了它,即可責備下屬道“誰把這樣成色的放進來的,快抓走”。
就在神将執行命令的間隙,他問道“父親,這隻青鳥會被捉到哪裡去?”
連山回有些詫異,卻也對他說道“興許是被賣到黑市,入藥抑或是當寵物将養着,這樣先天不足的将來到了戰場也會累及将士,不讓他上戰場或許活的更久一些”。
青鳥好似不願脫離種群,任由神将如何驅趕都不挪半絲,隻見兩名神将一起将鐵鈎嵌入青鳥的腹部,随着青鳥掙紮鮮血瞬間染紅了鍊子,就是如此它卻未鳴叫一聲。
“父親,我就要這隻”連山塵用往日沒有的堅定語氣說道。
也不知連山越是否聽得見,連山塵兀自喃喃說道“小越,我知道我不是父親親生,我也知道我的母親是妫暮族,我的親生父親本應是這琅幽城的主人,可是現在我的父母被唾棄,而我就像是琅幽城裡的一個影子,人人厭棄,可有可無”“他們都說妫暮族是邪惡的化身,可你知道我的母親有多溫柔嗎?”“她将自己的肋骨打磨成利刃就是為了讓我獨自一人的時候能夠保護自己”“她将所有彙聚她靈力的那隻眼睛給我就是為了讓我能早日強大”。
說及此,連山塵頓了頓語氣有些激憤的說道“可是她最愛的還是父親,她明明可以帶着我離開這裡的,可她還是選擇與父親共同赴死,隻留我一人在世人的謾罵中生存”。
他的語氣又有些低落與愧疚,“小越,對不起,我隻有成為琅幽城的主人我才不會被厭棄,我才能為父親母親正名,他們沒有做錯什麼,他們沒有傷害任何人,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在他的喃喃自語裡丹熏山便到了,青鳥停在上空,四周漆黑異常,野獸的嘶鳴夾雜着風聲呼嘯而來,山中的黑氣便是黑暗中都能看清楚一二,那是靈獸身上散發出的臭氣以及戰鬥時激起的塵土,丹熏山上靈物種類繁多,兇獸也不在少,各類未名靈獸日日在此戰鬥生存,久而久之這山裡的獸類便磨練的異常兇猛,桀骜難馴,神族便不在此找尋能馴化的坐騎,更遑論人族,因此這也變成了無人之地。
忽地幾聲雷電劈在他身側,那是雷霆獸,罕見的雷靈力,連山塵魔怔一般無動于衷,冰涼的指尖觸摸着連山越的臉,嘴裡不住說着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有别的選擇,卻在一瞬間将熟睡中的連山越推了下去,而他則驅着青鳥逃也似的離開,好像這樣便能讓剛才之事不在腦海裡留下記憶。
連山塵趕回琅幽城時,戰争已平息,這隻是高陽氏派出的一小隊人不知從何出沖破防守創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