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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冠妻姓(二十三) 男主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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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壇子的數量,又啓了一壇子樣酒出來,當天便轉托行家,根據香醇程度估了估酒價,回家後便立時折現,思索着找個合适的時機,與喬子惟清一清這個賬,不想今天便碰上了。

     先前的和離,堪稱不歡而散,後來雲湄又始終宿在許問涯的住處,等閑不好與喬子惟傳信,她想着既然今日難得碰上了,便抓緊機會,趁勢分說清楚。

     雲湄沒有耽擱,推門而出,徑直朝那處走去,臨到近了,有些新奇的發現——那位素手纖纖,親昵偎在一旁為喬子惟替換煙鬥的女子,是馥兒。

     雲湄走近時,恰巧環廊內的大堂之中鬧了一出天女散花,彩衣加身的花魁伴随着奇巧的焰火騰空升起,躍至最高處時,倏而将手中飄帶一揮,周遭轉瞬間落英缤紛,懸于身畔的焰火也砰砰砰地連串兒炸開,吓得馥兒一縮,人就恰巧縮到喬子惟的懷裏頭去了。

     喬子惟持着煙杆的手微微一頓,長眉輕蹙,但沒說什麽,下一刻,整個人便定住了,視野裏雲湄的身影越放越大,他莫名倉皇起來,張口便要解釋,又恍然發現彼此之間早已分道揚镳,關于馥兒的煩纏,自己又有什麽立場,去與雲湄分辨呢? 雲湄目睹了,但壓根沒在意這個。

     馥兒在喬宅的身份十分尴尬,依仗的主母一朝撒手離開,接下來便隻能憑借自己的手段尋個活路,這是人之常情,沒什麽好側目的。

     隻有馥兒自覺不怎麽光彩,趁着他們表兄妹倆預備敘舊的間隙,人往喬子惟身後縮了縮,半遮半掩的。

     喬子惟甫一看見雲湄,百轉的愁腸頃刻間湧出無盡的酸楚,可是無法訴之于口,張張嘴,想要起一個簡單的話題,問她緣何出現在此,又意識到今日的行動,由他的頂頭上峰,也就是許問涯牽頭,他們濃情蜜意,片刻不忍分離,也是尋常事。

     于是他張口結舌,手上不經意間失了力,煙杆啪嗒落地,清脆炸耳,他這才恢複幾分清醒,手忙腳亂地弓腰撿拾,再行起身,自覺狼狽,頹喪地說:“我現在這樣,一定很惹人發笑吧。

    ” 雲湄見他消沉,自己畢竟就是那個給他帶去苦難的禍首,一時也呼吸不暢起來,竭力勻了口氣,才穩住心神。

    為免引發更大的惆悵,她幹脆略過了他的自嘲,湊過去細聲問:“你是被安插在這兒的?身上有任務嗎?” 喬子惟按捺住彌漫的悲痛,說道:“不打緊的,表妹有什麽事,且直說吧。

    ” 對于這些亂糟糟的糾紛,雲湄無從與他狡辯,事到如今,隻能以金錢償還,便将那幾十壇女兒紅所值的數目誇大了些,“這太貴重了,咱們母女受之有愧,我打算折現還給你。

    ” 喬子惟哪裏聽不出她的有意貼補,可是他不欲與她談論黃白之物,搖頭道:“表妹言重了,我不會收的。

    ”說着,喉頭哽咽,留戀的目光在她臉上纏綿流淌,“你……近來還好吧?” “你不要錢,那教我從何處彌補呢?”雲湄嘆了口氣,心中很不好受,“倘或見你鮮衣好食,興許我良心上還能過得去,可是你……” 雲湄的話,沒能說盡,但隻消打量喬子惟這一副喪氣欲死的模樣,便都在不言中了。

     她一直以來所挂心的隐憂,在許問涯那裏沒有得到半分令人安心的答複,眼下想起這一茬,便直接趁機當面詢問苦主:“他還有為難你嗎?” 喬子惟慘然一笑,“自我們和離,他又做回了好上峰。

    ” 雲湄這便舒出了那一口連日來怄在心頭的淤堵之氣,喟嘆着呢喃:“那就好……那就好。

    ”雙唇翕動,待要再提起女兒紅一事,卻倏而見喬子惟目光調走,投向她身後,語間喊出一句“大舅”。

     雲湄渾身一滞。

     ——大舅? 喬子惟的生母與雲湄的父親乃是親姐弟的關系,這世上能讓喬子惟喚上一聲大舅的,除卻那個打從出生起就在折磨她的仇雠,還能有誰。

     思量間,雲湄已本能地踅身避讓,餘光之中衣袂飄飄,不見其人,先得窺其潇灑風度。

    循着衣角望去,就見一位将近不惑之年的官老爺邁着方步朝這一隅趨步走近,面上十分講究地蓄有一彎美髯,一雙秋水一般的明眸顧盼間頗有溫柔多情的味道,乍看十分可親,眼底卻透着疏離的審視,堪稱自形容到氣質,都盡皆與雲湄十分相像。

     這人赫然乃是洞庭當地大名鼎鼎的皇商,雲間逍,早前因着主動獻妻,受萬貴妃牽線搭橋,一時間身份地位急遽水漲船高,後貴妃倒臺,也靠一手長袖善舞的本事而不受絲毫牽連,始終遊走于各色上官之中左右逢源,可見其人頗有手段。

     他走至近前,先是親熱地回應了喬子惟的喚聲,語間倒是開門見山:“渡口那頭安排好了嗎?什麽時候能把我送走?” 說着,調轉視線,先是瞄一眼顯得藏頭露尾的馥兒,再而投向了容色奪目、教人難以忽視的雲湄,目光明顯定了定,不由沖喬子惟調笑道:“你這小子,早前給你送美人兒,忙不疊各種推搪,現而今倒是開了竅啊?”他捋了把胡須,視線調轉過來,複又往雲湄臉上沾了沾,“呵呵,還弄得左擁右抱的,一個天香,一個國色,倒是個會享受的。

    ” 雲湄原本耳畔蜂鳴一片,還思索着倘若對方當先認出她來,她該作何反應,眼下卻冷不丁察覺雲逍間眸底流露出來的垂涎之色,一時間如遭雷亟,震撼之餘大為反胃,惡心的痙攣感在肺腑裏糾結撕扯着,幾次三番狂狼般翻湧上來,直抵喉嚨口,使人由頭至尾地難受極了,恨不能痛快幹嘔一場。

     不過這三言兩語之下,倒是令她聽出些許端倪來,喬子惟充當的乃是細作的角色,借親屬之名兜搭雲間逍,明面上串通一氣,實際一網打盡,所謂渡口,不過是請君入甕罷了。

     雲湄怕拖後腿,隻得忍着前所未有的胃逆之感,強撐着沒有發作,退至喬子惟身畔,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許問涯那廂酒過三巡,耳熱酩酊,不勝酒力,在滿座的暗流湧動之間抽出空當出來通通風,不巧恰恰瞧見雲湄推門走出雅間,邁向喬子惟的那一幕。

    他眯了眯視野迷離的眼,盯着那處,分辨唇語,可惜酒意與孽火一同交織着翻上腦頂,燒得眼簾昏黑,一時間竟是什麽也看不清了。

     身後的席面上傳來商談不暢的動靜,緊接着,什麽人拍案而起,這是既定的軌跡,透露出蠢蠢欲動的試探,需要有人及時出面安撫斡旋,裏頭的同僚卻遲遲沒有等到許問涯的發號施令,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一面左支右绌地支應着,一面不乏疑惑地頻頻看向倚在不遠處闌幹旁的許問涯,桌下的手暗暗打了個手勢,示意身畔正侍酒的小二離席去詢問一番。

     喬裝的暗衛見狀,趕忙找尋契機,擲下酒壺告罪離席,匆匆忙忙繞廊而來,禀報道:“那嚴大人緊咬不放,冬統領又在附近毗鄰的酒樓、客棧裏發現了架弩的動向,正對着咱們這邊。

    看來是得動動刀槍,才能叫他們曉得厲害。

    ” 暗衛飛速說盡,卻意外地不聞半絲動靜,迷惑看去,就見許問涯的十指緊緊壓在橫欄上,也不知是錯覺與否,竟教人捕捉到了細微的咔噠裂音。

     暗衛察覺不對勁,不由怯怯出聲:“大人——?” 各方人馬虛與委蛇一整晚,彼此之間早便相看生惡、不厭其煩,當下趁着沒人鎮場子,火拼一觸即發,這邊廂的交談很快被咻咻的暗箭破空聲給截斷了,緊接着,滿場子俱都活絡起來,漸次從小打小鬧的互摔碗碟、拍案而起,演變成了驚心動魄的刀劍相交、蓄意謀殺。

     酒樓上下頃刻間混亂不堪,喬子惟那一隅也被波及得失了陣腳,跟前正與他交流的雲間逍聽見動蕩,催促喬子惟盡快送自己脫身,見他閃躲推脫,頓時疑窦叢生,兩人一時間掙扭不下,袖下的匕首趁其不備地戳刺出來,卻冷不丁被始終顯得唯唯諾諾地站在一旁的雲湄,給出其不意地一把子攥住了。

     雲湄心下發笑,她正愁找不着趁手的兇器,不想打瞌睡便有人遞枕頭,自然出手如電,飛速攔截。

     血珠連串兒滴答砸落,刀鋒深深楔進了女子纖細的柔荑之中,硬生生地止住了雲間逍對于自家外甥的無情發難。

    這般徒手止戈的本事與決心,實是令雲間逍倍感意外,調轉視線,對上雲湄那雙潛藏着陳舊恨意的眼,心神莫名驟凜,當下攢了眉,于僵持不下之間,開始正眼審視她。

     樓閣之內一掃先前的花天酒地、仙樂靡靡,目下動亂劇烈,刀兵嗆啷相撞,冷箭淩空來去交織成網,冬鋒見這種關頭,自家大人居然還在走神,匆忙飛身過來,一面擡劍截落羽箭,一面反手抛刀予他,期間連聲大喝,以作提醒。

     許問涯心中沸騰若火海,不住地燎灼着他的氣血,隻覺整個人跟周遭的混亂不堪隔絕開來,遊離在一切之外,目光一錯不錯地凝睇着那處,手裏不經意間接過來的刀柄,也被他無意識付諸的可怖勁力,給攥得咯吱作響。

     肝火旺盛,惡氣填胸,什麽性命之憂,頃刻間忘了個幹淨,一股心死的灰敗之感,在這一霎那,摧枯拉朽地在四肢百骸之中彌散、席卷,幾乎快要将他從上到下、由內而外地盡數淹沒、溺斃。

     他想起那一夜床帏之內,她連毫厘之距,都不願意朝他靠過來的指尖,現而今卻為了給別的男人擋刀,而傷痕累累,血流滴答,蜿蜒成溪。

    曾經為了擺脫他,她不惜自傷,也要脫下玉結環的手,而今為了旁人……看得出來,她出手攔截時的動作,明顯是不假思索之态,爾後目光堅定,絲毫不因受痛後悔,簡直頗有一種能夠為此赴死的決絕與壯烈,可見情深如斯。

     是啊,就算強行拆散又如何,人家藕斷絲連,有着徒手截刀的決意……青梅竹馬,表兄表妹,哪裏是誰人能半途插進去的。

    萎靡之感油然彌漫,這個人縱使如何被他栓鎖在股掌之間,她的心意,都永遠無法真正為他所控,為他扭轉,從始至終,被牽拉着的,隻有他自己。

    許問涯隻覺二十餘年的人生裏,從未如今日這般倍感頹敗過,骨血似乎在燃燒,精神氣被一寸寸地蠶食殆盡,手裏的刀無力舉起,直取命門刺來的箭矢,也躲避不及,恍惚之中竟然泛起了一個念頭——幹脆就這麽死了也好,一了百了,這樣一來,便再也不用承受這種教人痛徹心扉的悱恻折磨。

     近身護衛的冬鋒委實鬧不明白如何演變成這副模樣,不過有一點可以确認,他們許大人破天荒地失職了,不知緣何,大大地亂了方寸,原本運籌帷幄,一個錯眼脫手,爾後加以放任自流,生生釀成了時下這般生死攸關的局面。

     早按事先預設好的,加緊突圍出去,一切還盡都好說,現而今徹底亂了起來,本尊又頻頻走神,實在是教人扼腕,恨不能逾矩一回,施以大力,兜頭将他拍醒。

     好在白日裏,冬鋒被提前叮囑了一遭,早有預料之下,不至于全面崩盤。

    眼下分散各處的暗衛們訓練有素,穿梭來去止歇傷亡,擡首見閣樓之上厮殺尤甚,而頂頭上峰陷落其中,沒有半點出手的意思,紛紛訝然無比,古怪地互相傳遞着眼色。

     “許兆玉,你是傻了嗎!” 鬓影衣香、刀槍劍戟來去紛繁,那道身着麗裙的姿影不知何時及到許問涯跟前,随着這一聲含怒指摘同時撲将過來,偌大的去勢裹挾着他,險之又險地避開一支角度刁鑽的冷箭,兩人就地一滾,壓得釵環零落,雲湄殺是殺過人,但并沒有正統地習過武,不懂如何及時歇力,直摔得眼前金光亂竄,可一時間根本顧不得疼痛悶哼,探手強拉起他,踅身便跑。

     許問涯稀裏糊塗随她摔了一道,頃刻間什麽也聽不見了,隻鼻端尚有知覺,随着她因發足奔跑而晃漾起來的青絲,聞到了由她體溫烘染的、魂牽夢萦的香氣。

    有什麽将将才熄滅殆盡的東西,伴随着這一縷奮不顧身迎面撲來的女子馨香,枯木逢春一般急驟蘇醒,不可置信,狂喜奔湧,渾身凝固的血液重又開始飛速流淌起來,心若擂鼓,激顫耳膜。

     雲湄拉着他閃避奔逃,思及适才那一幕,止不住心驚肉跳,間或側眸看他,見他仍舊木呆呆地盯着她瞧,簡直如墜夢境——此危急存亡之刻,他不去注意身後連綿的箭雨,竟然獨獨盯着她打量。

    雲湄不由百忙之中搡他兩下,見他表情紋絲不動,居然還在走神,頓時惱怒至極,脫口便飏聲奚落:“許兆玉,你的腦子究竟是怎麽長的,都臨到這種時候了,你還在這裏魂遊天外!難不成我不來,你就當真要一直戳在原地等死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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