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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冠妻姓(二十二) “許兆玉,你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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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态地沒有回以笑臉,随意擺擺手便将人給打發了。

     雲湄見狀,有些坐不住。

     她提裙邁上廊道,及到跟前,開門見山地打探道:“小帆,你沒事擦刀做什麽,宅子裏進賊了?” 這些日子雲湄時常與他打探許問涯的行蹤,兩人早都熟絡了。

     翹帆得過冬鋒的令,對她并沒有防備,直言道:“嶽州近來頗有異動,那姓嚴的奸賊麾下,像是在分批抽調兵力,府城裏軍械庫的出入也對不上,官官勾連,怕是陰謀不軌,山雨欲來。

    衛所那頭的兵力不好調動,咱們這些被主子從京城帶來的暗衛,便是時候派上用場了。

    ” 雲湄聽不大懂,隻隐約分辨出情況不大妙,“不是懲治貪墨嗎,還能鬧到打仗的程度?” 翹帆噗嗤笑了,解釋道:“倒也不至于打仗,那是謀反,他們哪敢。

    就是主子懶得再周旋了,幹脆在半個月後給他們設下了一場能夠一網打盡的鴻門宴,他們興許是怕到時候當真火拼起來,抗争不過,這下才聞風而動罷了。

    這不,被咱們釣出來一連串的勾連關系。

    ” 這些政界的變動,雲湄從沒有涉獵過,自然聽得如墜迷霧。

    她隻是見翹帆的笑意一閃而逝,人不似從前那般樂觀健談,顯得極為反常,由此窺出局勢興許不大樂觀,心裏便惴惴起來。

     雲湄委婉地問:“那你到時候會有事嗎?” 翹帆一下子沒聽出來她的意有所指,脫口道:“嗐,做死士的,腦袋原本就栓在褲腰帶上,出生入死不都是常态嗎?功勳是由槍林箭雨裏砍殺出來的,不來活兒,整日閑坐在這兒,哪來的契機立業成家呢?” 不過他好歹是打小四處惹草招風的風流子弟,見雲湄目光殷切地凝睇着他,并沒有他的接話,頃刻間便頓悟了,臉上先是露出洞徹的笑,旋即清清嗓子咳了聲,故意佯作難辦地蹙起了眉頭,道:“也許當真會出事吧,洞庭這地方水深,上官們屍位素餐、結黨營私多少年了,突兀來個人雷厲風行地動了所有人的利益,真要惹得他們狗急跳牆,至時候會鬧成什麽誇張模樣,說不清的。

    ” 這番刻意渲染過的言辭,果然鬧得雲湄一晚上沒睡好覺。

     翌日,她頂着眼下兩片青影,推窗問:“你們大人昨夜又沒回來?” 翹帆趁勢拱火,做出一副悵然的模樣,長籲短嘆地說:“這樣瀕危的局勢,咱們大人哪裏能回得來啊!” 雲湄抿抿唇,但又沒可奈何。

     這種情況,并不是喬子惟先前所面臨的虧空難題,非普通人能夠與之同舟共濟。

     她手無縛雞之力,沒得拖後腿。

     隻能安安分分在家待好。

     倒是午間,聽到院子裏的女使互相咬耳朵,說開春以後,鴻圓寺開壇作法,慶祝寺廟裏頭那一泓彙福靈池解凍複蘇,預備三日後在池水之畔舉辦廟會,當日燒得頭香者,可在住持的護法之下通達天意,朝上蒼許願,保準靈驗。

     以往這種神佛之事,雲湄從不在意,要是菩薩當真憐憫衆生,那她的苦難早便得到妥善解決了。

    鴻圓寺這一通造勢,左不過是吸引達官貴人到場揮霍一番而已。

     但現下,情況大不一樣了。

     這就好像打瞌睡便有人遞枕頭,既然她旁的事情做不了,那便非得拿到這個頭香,才能安心。

     是以,及到廟會那日,雲湄當真在翹帆的一路護送之下,抵達了鴻圓寺,使出十八班解數,想方設法地拿到了第一爐頭香。

     頭柱香,在傳統裏,看的是信徒的虔誠與否,不是錢財的多寡與關系的遠近,換句話說,倘若鴻圓寺靠關系抑或是靠金錢,奇貨可居地将頭柱香的機會待價而沽,那便也會因此失了大寺效應,不能服衆。

     所以競争時,是絕對公平的。

     這就讓雲湄沒有那麽難辦,不必跟有權有勢的那些個信徒們争個頭破血流,她隻需要最早到,最早爬上百重階梯便是了。

     有翹帆的助力,她提前一夜抵達山腳下,攀爬之中時不時借一借少年的力,待到東方洩出一絲曉色之刻,争得了第一。

     人及到法壇旁的那一刻,渾身酸軟。

     住持低垂眉目,和藹地問她所求為何,緊接着說了些悲天憫人,皇天定然不負有心人的套話。

     雲湄累得昏頭轉向,險些将爬上來的初衷抛之腦後,人還沒站穩,便乍然聽此問,懵懵然間頭一個想起的居然是自己,然後是綏綏。

     反應過來後,她很有些心虛,頭一次充分意識到自己的沒良心。

     畢竟是虧欠過的人,他眼下都盤桓于生死之際了,總得挂念着他一些的。

     “我給……”她斟酌片時,含混地說,“我想給外子求一個康健順遂,還請聖僧為我上報天聽。

    ” 外子。

     翹帆在一旁聚精會神地聽着,聽到這個稱呼,唇角彎起,已經準備好怎麽在許問涯那廂添油加醋地彙報了。

     ——這不得美死他? 雲湄在鴻圓寺累得團團轉,先是走了一趟作法的流程,再在住持的引領下,往彙福靈池去,掬了一捧說是喝下後能護佑加身的靈水,旋即在巧舌如簧的極力推銷下給菩薩捐了個金身,最後順帶去了一趟喬子惟所說的桃花樹,細數了一番泥地裏深埋的女兒紅的壇數,計算該償還的款項,這才得以回程。

     難怪這世上皈依神佛者甚衆,別說,這一趟神神叨叨地走下來,雲湄心裏還确實安定了不少。

     回到住處,她揣着第一爐頭香的香灰,還有一瓶子情瑩瑩的彙福靈水,開始思索怎麽見到許問涯的面,讓他依照最後的程序,喝下摻了香灰的靈水。

     想着想着,開始嘆氣。

     別說連哄帶騙地讓他喝下這玩意了,雲湄深知,她眼下的現狀是,連見上他一面都很難。

     “阿娘!”綏綏不知道大人們的心思,隻扯扯她的衣角,見她垂頭,指了指臉蛋、鬓角的地方,“阿娘髒得像花貓。

    ” 雲湄這一天下來興興頭頭,連整理儀表都忘了,踅身瞄一眼,就見自己右臉臉頰上不知道哪裏沾惹了灰撲撲的香灰,髻裏的簪子、鬓邊的珠釵,也松散在紛亂的青絲裏。

     她見狀失笑,又聽綏綏身上傳來饑餓的腹鳴,便随意扶了扶簪釵,大發慈悲地先解決女兒的問題,“阿娘給你做面吃,怎麽樣?” 綏綏雙唇翕動,有點不大贊成的樣子。

     她娘什麽都會,什麽都一點即通,就是不知為何,唯獨做起飯來…… 很難吃。

     但是她不敢說,乖巧地颔首道:“好。

    ” 雲湄便将她抱去了廚房。

     綏綏被她放在小杌子上坐定,撐着小手支頤,歪起腦袋看她忙來忙去,沒多久便開始犯困。

     雲湄将将挽上襻膊,正在炒制蓋碼,餘光見女兒打起了哈欠,不由動作微頓,瞄了一眼為時尚早的天色,回過身來,古怪地打量着綏綏。

     綏綏的作息被調養得十分穩定,慣來早睡早起的,頂多午休時貪半柱香的懶,其餘時辰不至于常常犯困。

     然而,雲湄發現女兒最近這段時日,犯困的時間點堪稱亂七八糟。

     綏綏被她看得正襟危坐起來,瞌睡蟲頓時飛去了天外。

     不過來自母親的威懾,是自小定型的,沒多會子,綏綏便被看得不打自招了:“阿爹帶我玩。

    ” 雲湄納罕極了,沒空當去糾正她的稱呼,隻顧疑問道:“我幾乎一整日都在你身邊,他哪裏來帶你玩過了?” 綏綏不敢看她,小手不住地搓着膝頭,支支吾吾地閃躲着道:“天、天黑的時候。

    ” 雲湄勻了口氣,“你是說半夜?” 綏綏咬着唇瓣點點頭。

     雲湄聽得訝然,一時十分失語,戳在鍋裏的勺子都忘了動。

     “因為你們吵架,”綏綏觑了觑她千變萬化的臉色,緊張地咽下一口唾沫,靈機一動,轉移矛盾道,“他才這樣藏頭露尾的。

    ” 雲湄聽了,氣憤之下忽而失笑,也不知道綏綏究竟打哪兒學來的詞藻。

     藏頭露尾。

     ——許問涯還不至于這麽幼稚吧? 他興許是最近冗務繁重,歸來得晚,又不想失去将将才與綏綏建立起來的親密關系,這才如此。

     夜半出門尋歡作樂,這一大一小可真能折騰。

     難怪綏綏這幾日晨間起身,都是一副興興頭頭、意猶未盡的模樣。

     雲湄生氣之餘頗為無奈,是以,沒有發作。

     她将碼子炒好,旋即注水,趁熱下面,沒消多少功夫,便舀出來裝碗,推到綏綏跟前。

     綏綏已經學會了拿筷子,但這一碗面,還是被她吃得很艱難,磕磕碰碰的,戰線拉得老長,面都坨了,才吃掉一小半。

     雲湄并沒有往廚藝方面懷疑,隻操心地問:“不是教了你怎麽拿嗎?怎麽又不會了。

    ” 綏綏複雜地瞄了她一眼,不敢說真話,思忖片時,童言童語地搪塞道:“困困,拿不住。

    ” 雲湄便開始親手喂她。

     綏綏欲哭無淚,隻能老老實實坐着,張開嘴巴接,然後食不知味地咀嚼。

     就這麽捱了半晌,綏綏眼珠一錯,透過半開的窗扉,在遠處廊道的陰影下發現了救星,匆忙轉移話頭,擡手指去:“阿爹回來了!” 雲湄手中一頓,循着她指尖所向,扭頭看去,隻惜外頭除了春夜泛濫的牛毛小雨,什麽也沒有。

     大失所望,她斂回目光,垂着眼睛,無意識地撥弄着碗中成結的面條,嘴裏嘟囔:“……你混說什麽呢,快吃!吃完睡覺。

    ” *** 許問涯風塵仆仆雨夜晚歸,入得中門轉進連同內外院的遊廊,原是要往書房整饬公文,走至半途時,餘光卻在昏昏沉沉的雨幕之中,捕捉到了一泓澄黃的溫馨燈影,不由駐足,循跡眺望過去。

     就見遠處的角房裏頭熱煙蒸騰,昏黃的微光映在窗戶紙上,仿若晦冥風雨之中的一點溫暖明燈。

     兩扇窗子半支着,間隙裏洩露出流淌的裙裾之影,順着裙影往上瞧,她雙臂之上的襻膊束得緊緊,正探手攪和熱湯,發髻不知緣何,有些歪扭,側臉還沾着薄薄一層灰影,似是随手擦了一道,便任之不管了。

     亦步亦趨綴在後頭的翹帆見狀,立時出來喋喋不休地發揮一番,将雲湄借助他的力量輕松飛跨階梯,添油加醋地烘托渲染成了雲湄漏夜爬起來,睡眼惺忪趕至鴻圓寺山麓,虔誠地一級一級攀躍千步高梯,最終感化住持與上蒼,求得外子福澤庇佑,諸事安康。

    其用詞萬般宏偉壯烈,充分地突出了女主人公之切切心腸,之深情萬種。

     雨簾層疊傾斜,滿世界濕冷陣陣,角房透出的溫馨黃光卻始終明亮穩固,仿若矗立于晃蕩海域之中那一盞引人心向往之的燈塔。

     許問涯聽着翹帆的誇大其詞,站定片刻,黑眸之中倒映着黃澄澄的燈光,眼睫微動,在側頰投下一片密實糾結的影。

    他的步子,卻沒有轉彎的意思。

    便如此停頓少頃,随即拂袖踅身,仍舊往書房行去。

     翹帆沒法子,自覺仁至義盡,鬧別扭的人,一時半會兒拗不過來,不是底下人三言兩語便能勸好的。

     雲湄那廂伺候完綏綏吃面,又帶女兒淨手淨臉,擦洗身子,待得熄燈上榻時,思忖片刻,打算今夜抱着綏綏睡,抱緊些,也省得半途被拐走,她這個當娘的還沒有半分察覺。

     正思考着這麽個抱法,能讓綏綏不受難,外頭便傳來了敲擊窗沿的聲響,是翹帆。

     雲湄心中一動,匆匆下榻,反手回身掩了帳子,便緊趕慢趕地趨步走近窗臺,隐約有些猜想,“你們大人回來了?” 翹帆點點頭,道:“白日裏那住持不是說,香灰水要早些喝嗎?不然就難靈驗了。

    ” 雲湄很有些為難,沉吟須臾,詢問道:“你适才觀察……你們大人看起來心情如何?” 翹帆聞言,閃躲地摸了摸鼻子。

     雲湄見狀,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無非是還是那副拒人千裏的模樣。

    她嘆氣,複又想了想,隻得道:“你下去歇着吧,餘下的我自己想辦法。

    ” 半刻鐘後,雲湄揣着頭爐香的香灰與彙福靈水,繞去了書房側面的月臺上——從這兒能看見許問涯投在桃花窗紙上的影。

    她在外頭盤桓着腳步試探片刻,裏頭果然依舊紋絲不動,他垂落的長睫始終朝着手中的公文,間或提筆沾墨,總之全程心無旁骛,似乎對她的腳步聲聞所未聞。

     看這樣子,是別想能打上照面了。

     雲湄沒可奈何,思來想去,隻能弄了個折中的法子。

     她早便設想過這種情況,是以,白日裏特特兒問過那住持,倘若不喝,如何奏效。

    住持看在她為菩薩捐了金身的份兒上,好耐性地回答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說是點在眉心、塗抹于周身幾個穴道上,勉強也可以。

     雲湄心想,橫豎具體也沒說,塗在哪幾個穴位,那腳底也算塗吧! 于是她端着蒼灰色的靈水,繞回書房門口,斂着裙擺矮身下去,微微傾倒碗口,在裏頭之人踏出門檻的必經之地,均勻地來回灑着。

     不承想,就是這做賊似的空當,跟前那道始終閉阖得連蚊蚋也鑽不進去的門縫,恰在此時,忽地吱呀一聲,淌出了一隙微光,緊接着,大亮起來。

     他的側影投出,将她鬼鬼祟祟的姿勢全數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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