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良知,“雲大人,我已經很多天沒有回家了。
既是團圓夜,你至少該放我回去見一見家人。
”
雲兆玉聽她滔滔說完,倒不怎麽挂火,思及不久之前的那一夜,對于雲湄,他眼裏盡是勢在必得的神光,是以對于她的闡述,還有她口口聲聲的挂心,他半點不擔憂,反而隻覺她嘴硬。
他耐着性子聽完,也不與她擡杠,隻探手将她撈進懷裏,巧妙的指尖遍地起釁,故意在她耳際輕輕呵氣,曼聲道:“喬夫人,你身上怎麽酥下來了?還是下人怠慢了你,晚間沒吃飽飯,這才綿綿無力?”
雲湄頓時羞愠滿面,因着前車之鑒,她不敢再賞他巴掌,隻掩着交領,竭力從他懷裏掙出來,嘴上渾不服軟:“你道行太深,我不與你計較這個!”
雲兆玉松開手,姿态松弛地仰靠進圈椅裏,笑眼盯着她,自顧自下着結論:“你雖然嘴上不認,狀态卻是受用的。
”說着,他輕聲一笑,接續道,“你說,旁人該拿什麽跟我比呢?”
雲湄防備地緊退幾步,張了張嘴,卻根本無法否認他的說辭。
——身為權要,財勢雙收,一表非凡,枕席間亦令人魂難附體,欲罷不能。
假以時日,還愁她不繳械嗎?難怪他如此自信。
雲兆玉道:“你記挂家裏那個,左不過是因着一紙婚契,心坎上跟天理良心過不去罷了。
早些歇下,明日帶你去拿放妻書。
”
于他而言,棒打鴛鴦,不過是信手拈來,早前不實施手段,迫使他們和離,那是因着念及她的良知,想看她主動抉擇,現下她既然同意了,早些讓她舍下婚契的羁絆,對誰都好。
那夜的功法既然奏了效,他便不可能淺嘗辄止,惟有步步緊逼。
助她和離,助她脫了喬夫人的頭銜,她才會願意心無芥蒂地依從他。
再鬧得如浴池之中那般血汗淋漓,搏命抵抗,那便得不償失了。
他倒是無所謂,就怕她時刻被悖德的歉疚所威懾着,真被他強占了,指不定要鬧得覆水難收。
他倒不是忽然良知回籠了,隻是想着,倘若真将她折騰到了極點,恐怕她調理不來,往後就無法再打起精神支應他,繼續與他周旋糾纏了——當然不能走到讓她心死的地步,要拿捏着舒張收放,她才有餘力,與他糾纏不休。
雲兆玉想看到的,就是不死不休。
雲湄呢,遠沒有他那般偏狹,突兀聞言,自然不解其深意,人立在原地,很是怔忡了半晌,才頗為狐疑地問:“雲大人這是……在人婦身上尋夠刺激了?”
雲兆玉笑笑,幽邃的眸光不住閃動着,将她的倒影牢牢框在其中,一字一頓:“雲湄,時至今日,你還不明白嗎?我要的是你這個人。
不管你是喬夫人,抑或是李夫人王夫人,縱使你是宮裏的娘娘,我也決計不會放過的。
”
也就是說隻要她人在跟前,就是一種極大的刺激,管她是人妻還是宮妃,照擄不誤,所謂的誰誰夫人,隻是淺淺增添了一層色彩罷了。
雲湄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
他眼眸極黑,極深,仿若淵海,一經溺入其中,等閑難以解脫。
二人這一番交談試探間,不知不覺便迎來了歲更交替的終點。
這一剎那,整座洞庭上方不約而同升起萬丈火光,各色焰花絢爛奪目,連綿炸響不絕。
他的人影浸在這些繁華裏,卻不受半分影響,始終目不轉睛地盯着她,恍似腹餓的獸,伺機待發。
雲湄認為,這當真不是什麽好的新歲預兆,仿佛意味着來年注定要與他牽纏在一起,誓死不休。
半晌,他動了動,将她橫腰攬進懷裏,攏住她的手,一同點燃了一根明光爍亮的焰火棒,如玉臉龐被灼灼火光映耀着,長睫垂委,神色溫柔之中帶了可怖的執拗。
雲湄收回視線不敢再看,心中惴惴不安,果真不出所料,下一息,他便附耳過來,語氣認真地落下了一句:“雲湄,新年快樂。
我們,來日方長。
現在正式開始,也不算晚。
”
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這樣的話,他們之間說過不下數次,可沒有哪一次像今夜這般,鄭重如此。
***
翌日,城中處處氣象新,名門士庶皆同樂。
唯獨坐在馬車上的雲湄笑不出來。
她被那一句敲擊靈魂的“來日方長”給惹得半夜沒能睡好覺,現下登上了回往喬家的車馬,仍還是一副睡眼惺忪、心事重重的模樣。
雲兆玉就支頤坐在她正對面的茶幾旁,神清氣朗地垂目斟茶。
雲湄瞄了他一眼,心下絕望漫溢。
他究竟想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麽,才願意放手?
身體上的掠奪,她已然默許了,可是他昨夜冷不丁又橫出來了一句“來日方長”,便令雲湄不得不再次忐忑地思量起來——是不是就算她拿到了放妻書,從此任他嘗盡了她的味道,事後,他也還是不願意放手呢?
雲湄閉了閉眼,神情很有些艱澀。
從前那個純情真摯的他哪去了?怎地能落得如此面目全非呢。
早知今日,雲湄當初決計不會招惹這個可怖的男人。
想着想着,辚辚的車辘拐過了喬家巷,眼瞅着就要大搖大擺地自正門進去了。
雲湄褰起車簾一看,登時抛下了所有複雜心緒,見他正在閉目養神,趕忙飏聲提醒他道:“大人難不成要帶着我大模大樣地進去嗎?”
“怎麽了?”雲兆玉聞言睜眼,歪頭看過來,蹙了下眉,大有不必如此大驚小怪的意思,“難道不行嗎?這有什麽的。
”
“……”雲湄深深平複着呼吸,按捺住驚惶,能屈能伸地祈求道,“還請大人給我留一點最後的體面吧,今日之後,我不再是人婦,接下來還不是任你施為?不差這零星半點的刺激。
”
談到“施為”,雲兆玉似乎認真地想了想,須臾,唇畔一勾,附耳過來,輕聲朝雲湄道出一句話。
雲湄聽了,淺紅從脖頸一路攀上來,染盡了耳根。
她閉了閉眼,調整吐息,退讓着道:“……不就是一點花樣麽,我可以答應,但是今日,還請大人替我周全最後一次!”
雲兆玉撫了撫她的額發,笑容頗有些寵溺,感嘆道:“懂得聽話了?真乖啊。
”
言罷,在她羞憤的逼視之中,終于喊停了馬車,喚冬鋒來,讓他走暗處的路子,将雲湄悄沒聲送回寝房,替換掉連日在這兒周全首尾的假貨。
一切都是安置好的,雲湄整理紛亂的心緒,甫一踏出房門,便見喬子惟站在院子裏那一株覆滿玉塵的梧桐樹下,一動不動。
雲湄瞧見他的側影,驚覺短短半月,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也憔悴了許多,唇始終抿着,狀态很是不好。
聽見門響,和她邁過門檻的窸窣腳步聲,喬子惟隻耳尖微動,也不多話,屈指敲了敲跟前石桌的桌面,示意雲湄過去。
看起來他定然知曉了什麽,抑或是雲兆玉那廂透露威脅了什麽,眼下才是如此情狀。
雲湄腳步沉重,慢騰騰挪了過去,石桌上淺淺覆了一層新雪的文書映入眼簾,不待雲湄細看,喬子惟的聲音便響起:“隻消你簽字畫押,爾後呈遞官署,更改戶籍,便可一別兩寬。
”
他們二人的院落,臨近喬宅之內某條通往會客廳的長廊,廊畔遍植亭亭花木,還引有養殖芙蕖的活水。
一無所知的綏綏正由趙傅母牽引着,在結了冰的荷花池上蹒跚滑步,笑似銀鈴。
恰是此時,長廊盡頭倏而走來兩道身影,喬老爺接待着身側這位過府拜訪的貴客,一張棺材長臉難得笑開了花兒,“禦史大人撥冗親臨,卑下着實有失遠迎……”
雲湄和喬子惟俱都循聲看了過去,就見廊上的身影倏而一停,高個的那位微微踅身,往荷花池那頭招手,看着像是在喚正在冰面上撒歡的綏綏。
趙傅母有些猶疑,倒是喬老爺使了個催促的眼色,左不過是個孩子,光天化日,能奈何,快別掃了貴人的興。
趙傅母隻好扶着綏綏,朝雲兆玉過來了。
離院中石桌半丈遠的地方,便是這麽一條連通宅內午門、二門的長廊。
這意味着,隻要雲兆玉一回身,便可與雲湄和喬子惟打上照面。
他也真的這麽做了。
雲湄一顆心頓時提起來,袖下的手緊緊地攪着布料,生怕他翻出什麽更大的浪。
可這人的荒唐程度,從來都教人無法揣度。
就見綏綏跑至他身畔後,他笑着微微朝她蹲下身來,單臂摟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兩個人臉貼着臉,難分彼此。
“……”喬子惟反應過來,喉間艱澀滾動,圓場地揖了揖,“雲大人突兀光臨,是卑下慢待了。
”
喬老爺對插着袖子站在一旁,鬧不明白這幾人之間怎地這般暗潮湧動,剛想說些什麽場面話将人攙扶着站起來,帶去會客廳,卻見雲兆玉擡手摸了摸綏綏的側臉,一大一小近距離地面對着面,不光眼瞳同樣黝黑,便連長睫傾覆的弧度,都是一般無二。
喬老爺眼神不大好,眯觑着老花眼左看右看,來回比對,心裏頭正隐隐生出些困惑來,便聽雲兆玉慢條斯理地開腔了——
“說句冒昧的話,你們家這位小姑娘,似乎同某生得很是相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