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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冠妻姓(十四) 酸氣彌漫:“這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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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燈會。

    ” 綏綏指着門檻外正跟悅兒、彩環嬉鬧的丫鬟們。

     丫鬟們不曉得小姐被禁足的內情,既然被點到,便三三兩兩簇擁着過來,有那膽大的彎下腰,給綏綏扔了一顆烤好的闆栗,調笑着拱火:“北城那頭就有,依着習俗,今晚休假,連咱們都能去,隻有綏綏去不了!” 雲湄煩她們礙事,接過闆栗,砸了回去。

     丫鬟們咧嘴悄笑,一時作鳥雀散,但沒幾個感到後怕的。

     ——大奶奶雖然總是沒什麽好性兒、臉上不常挂着大宅婦人慣有賢靜溫和氣,但對待底下人其實很是寬宥,不然她們也不大敢這樣鬧将。

     綏綏眼巴巴看着雲湄,一雙點漆黑眸亮閃閃的。

     雲湄視而不見,簪好了絹花,推推她的肩膀,顧左右而言他地說:“該去午睡了。

    ” 趙傅母應聲過來牽人。

     綏綏一步三回頭,見雲湄臉上沒得動容,一時很是失望地走了。

     悅兒和彩環見機進來侍奉雲湄,勸說道:“今日城北那頭據說有三層高的燈彩呢,十來天之前就開始搭建了,門上負責采買的小厮每天回來,都會朝咱們描繪一下進度,說得底下人個個心動,那些丫鬟們越好了今夜趁着休假去瞧,綏綏常和她們玩兒,許是被勾得躍躍欲試了。

    ” 彩環心思細些,約莫猜得出來雲湄是害怕拐子,便道:“今晚雖則人多,但巡兵定然也會增呀。

    ” 雲湄倒是想起這一茬來,年關上頭抽檢,嶽州調了老多巡城兵在主城洞庭的街頭巷尾做樣子,前幾日喬子惟公幹被攔下來搜車,險些耽誤點卯的時辰,回來還沖她很是抱怨了一通。

     雲湄糾結着思來想去。

     其實她最主要是害怕那個雲大人,大庭廣衆之下擄人,是他能幹得出來的事兒。

     但雲湄轉念又想起自己昨日的遭遇——倘或他當真想綁誰,縱使那人老老實實地睡在自己房裏,也壓根躲不過啊。

     算了,別為了這點子隐憂,拘了孩子。

     如若真有什麽,她帶着孩子往巡将那頭跑就是了……這地方總不能文臣武将都沆瀣一氣,俱都要聽他一個人的調擺吧? 綏綏聽到出行的消息,一蹦三尺高,午覺也睡不下去,跑過來抱住雲湄的脖子,胡亂吧唧了好幾口。

     及到日頭要落幕,雲湄抱着綏綏上了趕往城北燈市的馬車。

     事實證明,雲湄白日裏的設想,還是太過天真,有些人的隻手遮天,運轉起來,根本不跟你講半分道理。

     任她如何隻貼着巡邏路線的直道行走,也無論是怎樣的将綏綏片刻不離地緊密看護,在某個瞬間,頭頂籠罩的華彩一晃、手上麻筋一跳,待得再回過神,懷裏揣着的孩子,便這麽輕而易舉地不見了蹤影。

     家丁們原本在松懈地賞看着各色花燈,乍然聽見大奶奶使喚他們尋人,都如夢初醒,紛紛揉起眼睛,定睛細瞧——上一霎還在這兒的小姐,果真離奇失蹤了。

     不知怎地,雲湄料想到是誰幹的,心裏頭便不怎麽慌張,隻是很有些生氣。

    朝她雲湄自己怎樣發難都好,捏住孩子,就仿佛捏住了她的七寸,一會兒還不知道要怎麽頤指氣使地同她談條件呢。

     同一時間,不遠處賣春餅的小攤後,陰影裏,雲兆玉蹲下身來,指着那些精巧的零嘴道:“你想吃嗎?” 綏綏記得這副瞳孔,畢竟不久之前,才在某處屏風後頭見到過。

     可是……他的臉怎麽變了啊? 之前要好看很多的。

     綏綏很好奇,伸出指頭,戳了戳雲兆玉的臉頰,費力表達道:“你長變了呀?” 雲兆玉牽過她的手,蓋在臉側,學着她的語氣,溫柔笑道:“先前是第一次見寶貝,當然要用真容呀。

    ” “哦。

    ”小孩子的注意十分跳脫,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而是搖着頭,回答他先前的問話,“我不吃。

    ” 雲兆玉觀察她的表情,毫不嫌棄地拈起袖口替她擦了擦嘴角,點破道:“看起來不像是不想啊?分明涎水都流出來了。

    ” 綏綏隻好坦白道:“沒有錢。

    ” 她這一副不冷不熱的防備樣子,俨然一個翻版的雲湄,在她身上缺失的幼年時代,仿佛能從綏綏身上盡數找回來。

     倒是跟她母親一個德性,小事小情佯裝眼淚,真被拐來,反而不哭不鬧,冷靜極了。

     雲兆玉看着看着,語氣莫名又軟了幾分,輕輕地問:“我給你的那些金餅呢?” 綏綏說:“藏起來了。

    ” 綏綏曉得雲湄不樂得看見那些,最先在香料莊子得到的那一塊,被雲湄擲去了馬車的角落裏,還是綏綏悄悄從車廂的地縫上摳出來的。

     殷鑒不遠,後來所得,綏綏自然不敢再擺到臺面上讓雲湄瞧見,不然俱都是被扔掉的份兒。

     “好可憐,有錢沒處花。

    ”雲兆玉忍不住捏了一下綏綏白嫩的臉蛋,随着他的動作,一隻燦燦奪目的金餅變戲法似的從袖口裏貼着腕子滑出來,啪嗒一聲,穩穩當當落進了綏綏的手心,他雙目溫柔似水,笑着問,“知道怎麽跟人買東西嗎?” 綏綏搖頭,發髻上的小幡絹花和彩色珠釵跟着顫動,抖落一串閃亮的寶光,在那張稚嫩的臉蛋上來回晃漾着,頰畔細細密密的絨毛被照得纖毫畢見,茸茸的臉仿若春桃般白裏透紅,看起來着實可愛極了。

     這孩子實在見錢眼開,沉甸甸的金餅一經落進掌心,繃緊的小臉上頓時冰雪消融,唇角轉瞬抿出了兩隻極其精巧的小梨渦,連凹陷的弧度都像極了雲湄。

    隻可惜眼睛黑黝黝的,與雲湄極為不同,不然真能由此瞧見雲湄小時候究竟是什麽模樣。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就在跟前,一時間所有愛恨統統抛之腦後,雲兆玉一顆心快要化成了水,循循善誘地道:“喊一聲阿爹,我就教你怎麽逛街、怎麽找樂子,如何?” “……”綏綏皺着小臉仔細斟酌,半晌,張了張嘴。

     “雲意綏!” 與此同時,巷口陡然傳來了雲湄冷冰冰的聲音。

     綏綏當場一個激靈。

     “過來。

    ”雲湄看也不看蹲在綏綏身側的那個男人,隻目不轉睛地盯着不争氣的女兒。

     綏綏一見雲湄,渾身上下連同汗毛都老實了不少,噔噔噔跑去雲湄身後,爾後抓着雲湄的衣角,朝外探出小半張臉,長睫眨巴,沖正站起身的雲兆玉遞過去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可是雲湄壓根沒給人多搭話的機會,踅身彎腰,一氣兒抱起綏綏,便即刻邁開了步子。

    走着走着,她越想越認為得來全不費工夫,着實蹊跷,是以,一時間很是後怕地加快了步伐,瞬間走開了二裏地。

     及到馬車之畔,雲湄回身瞄了一眼,那人真的沒有跟上來。

     她心下稍定,但今夜這燈,是無論如何也賞不下去了,不由分說便帶着綏綏回了家。

     一路上的耳提面命,自不必多說。

    綏綏理虧,畢竟被人拐了,還一聲不吭貓起來躲避娘親,委實無處狡辯,一時隻能老老實實地低着小腦袋挨訓,擺出一副安分乖巧卻無懈可擊的樣子。

     ——這般從善如流地認錯,雲湄自然拿她毫無辦法。

     好在并沒有發生什麽,那人也未借題發揮。

     雲湄雖然心中生怪,但到底是松了一口氣。

     歸家第一件事,她順着給女兒沐浴的功夫,拉着綏綏上下左右、裏裏外外地檢視了一遭,也是頭發絲兒也沒掉一根,這才放下心來。

     隻是脫衣裳的時候,有什麽爍亮的東西冷不防啪嗒掉下來,在餘光裏劃過一串兒耀眼的光華,又咕嚕嚕在地闆上滾了好幾圈。

     雲湄疑惑地垂下頭,彎腰撿起來一打量,人差點定住了。

     又是那種錾了肥美瑞兔的金餅。

     腦子轉起來,甫一聯想,雲湄便覺一陣天旋地轉。

    她扶住衣桁,勉強穩穩身形,顫聲開口命令綏綏:“把……把你先前私藏的那一塊兒,也交出來給我。

    ” 綏綏啞口無言,原來她在馬車裏的那一通摸索,還是被阿娘洞徹了。

     不過阿娘點多少,她就隻交多少,餘下的隻當啥也沒發生。

     所以綏綏一來一回,隻将最先在香料莊子收到的那一塊兒,給呈遞了上來。

     雲湄把兩塊金餅放在掌心裏來回對比,沉默無言。

     果真……果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橫面處的作坊印記,都是同一個——出自今陽的寶進軋造廠。

     一股不寒而栗的細電,從尾椎處攀了上來,直沖腦頂。

     原來那人早便盯上她了。

     或者說,這一切的一切,從始至終,由頭至尾,都是沖着她雲湄一個人來的。

     這樣的密網一般的布局,牽出了雲湄後怕至極的驚懼。

     她頭暈目眩,吩咐丫鬟們伺候綏綏沐浴,自己跌撞着走出湢室,跨過門檻,跑到廊庑下,深深吸入一口寒氣。

     冬月高懸,細雪不絕。

     最近年味足,每日有每日的習俗,府中上下各人都睡得很晚。

     這不,馥兒和悅兒正在不遠處的吊爐旁一面炊茶吃點心,一面給綏綏做春花形狀的護耳,于手中針線來往穿梭的空當,互相咬着耳朵,說些零碎的閑話。

     馥兒最近的煩惱,無外乎一直留在家下當米蟲,閑侃間,便同悅兒說起了前些日子在美馐樓錯失的契機。

     談起那位氣度非凡的雲大人,馥兒言語之間難掩傾慕和遺憾,臨了,又話頭一轉:“可人家對先頭那個妻子一往情深,嘴裏說着什麽‘負心薄幸、扔下他跑得沒影兒’,話裏頭其實頗為念念不舍的,看來是容不得旁人,我也就沒去白費那個功夫了。

    ” 雲湄乍然聽見,呼吸間進氣慢了些,一個不注意,冷不丁驚天動地地嗆咳起來。

     他、他真的是—— 昨夜還在逃避、擱置的問題,今晚就自行撕裂了幾道口子,強行讓她直面內裏的真相。

     雲湄出氣進氣俱都不暢快起來,背靠廊柱下滑,緩緩蹲坐在地,雙手交疊回抱着自己的臂膀,想起連日來那人與以往脾性截然不同的荒唐勁、與種種挾着濃烈恨意的所作所為,雲湄煞白的臉上益發愁雲慘霧起來。

     心思百轉之間,雲湄想起了無辜受牽連的喬子惟。

     她慢慢撐着膝蓋直起身子,往書房走去。

     年關已至,喬子惟手上很有一些冗務亟待處理,每日散值回來還得去書房盤盤條理,今夜也是如此。

     雲湄等閑不會來攪擾他,但時常會派人送姜湯等暖身用物。

     門樞咔噠一聲,有身影出現在門檻處,喬子惟習以為常,出言吩咐:“你先放在那兒就好……” 餘光瞄見地上的影子,喬子惟話頭微滞。

     ——那是雲湄本人的影。

     “表兄,我們和離吧。

    ” 一竿子捅到底。

     雲湄被莫大的愧疚填滿了胸肺,一口氣說完這句話,隻覺呼吸不能,垂着腦袋,根本不敢再擡眼去看喬子惟的神情。

     月色凄迷,飛雪的影子缭亂地映在四壁,和着搖曳的燭火之光,鬧得滿室紛亂,仿佛山雨欲來。

     啪嗒—— 喬子惟手中的狼毫筆倏而墜地,在波斯地毯上砸出一連串大大小小的淅瀝墨點,随着筆管的滾動,連綿不盡。

     *** 冬鋒很快把情報呈送給雲兆玉。

     雲兆玉的關注點卻有些走歪了。

     冬鋒每日呈遞進來的訊息,都是經由妥善整理過的,修剪了雜碎的枝枝蔓蔓,盡是精華。

     雲兆玉看完喬宅的所有,面色分毫不變,例行浏覽公事,期間拿來紙筆,計算一項疑點頗多的賬目,整個過程有條不紊的同時,也很是稀松平常。

     冬鋒以為沒啥事了,拱手就要告退。

     不期然聽見墨點砸落在硯臺裏的聲響。

     原是雲兆玉将手中毛毫飽沾了墨,卻半晌沒有移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冬鋒以為他在思量公務,立時展現出得力幹将的派頭,上前詢問:“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嗎?盡管吩咐給屬下去查!” 下一霎,卻出乎冬鋒的意料。

     “你是說,成親了,也表兄表妹地叫?”就聽雲兆玉呢喃着說完,又扭過臉來盯着冬鋒,很有些切齒地問,“……這難道是他們之間獨有的情/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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