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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冠妻姓(八) “去把喬夫人給我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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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動過來,充盈鼻息,分不清究竟是誰在侵略誰。

    這如蘭似麝的香氣,幾乎是聞見的那一霎那,便立時牽扯出了無數依偎相貼、密切無間的舊憶。

     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麽後,雲兆玉一時怔住了。

     不應該對此感到抵觸、厭惡麽? 自己為何會是如此反應? 喉結微滾,掌心一松,緊握的刀柄,輕而易舉地被人抽走。

     雲湄攥住匕首,觀他神情微帶錯愕不解,心中隐隐發笑。

     隻需她一個似是而非的投懷送抱,這位雲大人就露出了這般引頸就戮的情狀。

    該說他什麽好呢,看似執掌一切,終究還是有弱點可鑽的,不消指顧之間,便潰不成軍了。

     雲湄甚至不可置信,自己就這般輕易地得了手。

    她垂下眼簾看了又看,确認自己手中的觸感沉甸甸的,确實握有一柄匕首,而不是自己于莫大的驚懼之下臆想出來的幻象。

     她淺松一口氣,既然有刀在手,方才不頂用的氣量也被撐得十成大,使她擁有了與他談判的機會。

    倘或非要鬧得你死我亡,她也要拖他下去陪葬。

     “雲大人,你還好嗎?”雲湄嘴上很是關切地問,明晃晃的刀尖卻對準了雲兆玉,毫無阻礙地貼去了他的心口。

     奇怪刀鋒在他跟前遊移,他卻仍然不為所動,神情莫測,半晌,恨恨剜了她一眼,随即突然退開一步,又緊退兩步,那樣子簡直如避蛇蠍,不等雲湄反應過來,便倉促拂袖,大步走出了她的視野。

     雲湄懵了。

     ——他這是怎麽了? 若說是被她手中的兇器給吓退的,雲湄自然不信,依此人的氣焰,不你來我往地刺上幾句,弄得兩下裏鮮血淋漓,那才是反常至極。

     思及此,雲湄連劫後餘生的欣悅都未能及時感受得到,隻一時被鬧得古怪極了。

     良久,身後的窗縫滲入冷冽的晚風,雲湄脊背上的涔涔冷汗随之貼緊肌膚,這才回過神來,冷不防打了個寒噤,神思也回了籠。

     她将那柄匕首收入袖籠,回到喬子惟身畔。

     喬子惟好奇問:“我适才被同僚絆住了,将脫出身,遍尋你不見。

    表妹,你剛剛去哪了?” 雲湄很是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又有些慶幸他的睜眼瞎,倘若教他知曉方才發生的一切,非得跟人家拼命不可。

     雞蛋碰不過石頭,他沒有那樣的能力,而雲湄也沒有勸他轉過彎來的把握,于是自行咽下,并不打算據實以告,隻扯謊說:“剛才聽到吵嚷聲,我去珠簾旁看了看,原是酒婢侍奉不力,受了假母的責罰。

    沒什麽事,回去吧。

    ” *** 夤夜,雲兆玉回到住處,褪下仿真假面,複歸許問涯的臉孔。

    他近來很是陰晴不定,宅邸裏的仆從婢子們見他歸家,俱都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一個敢近前觸黴頭的。

     侍奉的仆人總是抖抖瑟瑟,所以一切伺候事宜,皆由許問涯帶來嶽州護衛左右的許氏暗衛統領,冬鋒來代勞。

    他是許問涯麾下除全昶外另一個最為得力的幹将,但能力都在殺人放火的武藝上,不比全昶面面俱到,這不,當下連研個墨都能錯漏百出。

     許問涯盯着濺射在畫紙上的墨點,當即蹙眉,“走開。

    ” 冬鋒如蒙大赦,老老實實滾開了。

     他守去一旁站定,餘光瞄回去一眼,隻見案上紙筆窸窣,仍舊不停。

    許問涯今夜甫一回來,衣衫也不換,更沒吩咐湢室備水沐浴,而是直奔書房,提筆作畫。

     畫完撕爛,撕爛複又重畫,已如此反複地進行了一個時辰。

     畫的是一位眉目冷漠的女子,手裏持着匕首,抵在畫外人的心口,一雙水眸笑盈盈的,其中似乎透着關懷的浮光,但從動作來看,盡是滿溢的敵視。

     許問涯又描完一張,退開一步,仔細端量片刻,覺得還是美化了。

     刺耳的撕裂聲再一次響起,分不清是今夜第多少次。

     冬鋒很是納悶主子的反複,這是畫的什麽?可是他不敢多看,沒得招來遷怒。

     許問涯從前還不至于苛責底下人,現在可不一定了,連最得臉的全昶都被他折騰得不輕,一病不起,幹脆沒來嶽州。

     但是怕歸怕,冬鋒實在好奇極了,時不時弓下腰撿拾碎紙,笨手笨腳收拾殘局。

    他鬧不明白許問涯究竟在不滿意些什麽,抓心撓肝,便将那些碎紙悄悄放在手裏拼湊,臉上忽而露出了然的神色——果然,又是那個女人。

     這不是畫得挺好的嗎?傳神極了。

     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事,許問涯那廂又将一副新畫揉成一團,繼而碎屍一般塊塊掰爛。

     畫師越往筆下傾注情感,紙上所呈現出來的內容才會越栩栩靈動。

    情與怨混淆,筆觸糾結,看得人煩,所以要撕爛。

     許問涯在理清波蕩混亂的情緒,這才會一副接着一副地作畫,借由觀察自己落筆後呈現出來的畫作來思考。

     畫上給出的信息非常直觀,倘若是純粹的恨意,不會連她靠近他時,臉畔碎發飛揚的弧度都能記得清楚明白。

     在設想之中,他的筆墨該付諸于抵在心口的刀尖,刻畫在她眼眸中洩露出來的抵觸與蔑視上。

    可是一經下筆,他的手,便會控制不住地去描摹她的每一個細節。

     紙畫是無法傳遞香氣的,可今夜的每一幅畫完成後,整體看去,似乎都令人能夠感受到那一縷撲面而來的馥郁之香,那是獨屬于她身上的氣味。

     纏繞的情絲附加,才會呈現出這樣的結果。

     這樣的結果自然很令許問涯感到失望。

     他覺得自己便宜極了。

     簡直到了賤的地步。

     他深吸一口氣,忽然擲了筆,甩袖走開了。

     被用至毛糙的筆尖陡然沉入筆洗,水墨飛濺。

     冬鋒跟在後頭拾掇。

    撿完地上的碎紙,又緊跟着來擦畫案,輕手輕腳歸整文房。

    想他一個武将,八輩子沒幹過這麽精細的活兒。

     那些碎紙扔進簍子裏前,冬鋒猶豫了。

     站在原地踟蹰了很久。

     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一時間很是難辦。

     不久之前全昶被主子折騰得倦累交加,一個大老爺們總找他吐露心事,冬鋒很是不解,從前事務最忙的時候,也沒見過全昶喊累的。

    全昶就是老黃牛一樣能幹,又八面玲珑,才會被主子啓用,風裏雨裏都熬過來了,現在太平初定,怎麽反而忽然叫起苦來? 來嶽州前,甚至還直接一病不起。

     彼時的冬鋒覺得他好矯情,好不争氣,枉為八尺男兒。

     可是現在,冬鋒突然就理解他了。

     許問涯去了西梢間,于公案前坐着,閉眼片刻,恢複了平心靜氣的樣子,仿佛方才什麽也沒發生。

     “拿賬目來。

    ”他吩咐。

     冬鋒放下那堆不知該不該處理的碎紙,過來給他呈上一疊賬本,點好一盞香氣清幽、能寧神的蓮花燈。

     許問涯靜坐,浏覽賬目。

     冬鋒瞟了他好幾眼,見許問涯當真是要辦公務的樣子,終于把心放下了。

     主子奉天命而巡察嶽州,自是鞠躬盡瘁,鎮日裏為了理清盤根錯節的貪墨關系網而案牍勞形,因他手段雷霆,辦事效率極高,滞澀的進展由他的到來而強力推動。

    雖然性情比之從前要陰晴不定了點兒,但是一經撲入庶務裏,他人就會變得正常許多,又是從前那個許七郎,挂心公事,心無旁骛。

     但很快,冬鋒就發現事情不對。

     不知是他的錯覺還是當真如此,許問涯好半晌都沒翻過一頁。

    冬鋒以為是自己走神所緻,專門移到近旁盯了許問涯手裏的賬冊良晌。

     确實好久沒動。

     這一頁賬怎麽了?有天大的問題? 不是的,這是說廢話的扉頁,大緻內容寫的是某年某月某官署,由誰作的記錄,還有一些打着官腔的責任聲明之類。

     上面根本連出入明細都沒有。

     燭火快要熄滅了。

     冬鋒過去剔了剔燈芯。

    燈花爆開,火星子飛濺,險些點燃公案上的那疊子賬本。

     他慌手忙腳撲滅,過程動靜鬧得挺大,許問涯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甚至眼睛都沒錯一下。

     少頃,他隻是說:“你出去。

    ” 冬鋒知曉,這是主子最大的教養了。

     看來自己還是比全昶要受寵的,不會被滾來滾去地呼喝。

     但他不敢從命。

     觀許問涯這副山雨欲來的樣子,很不妙。

     總不能留主子自己一個人在這裏,沒得出什麽事。

     這是全昶傳授的經驗,上回有一次沒看住,許問涯一連消失了整整三日,全昶遍尋不着,都快要去祠堂跪下給許家的列祖列宗磕頭贖罪了,這是要為情給許氏嫡支斷後啊。

     好在人回來了,沒尋死。

     但他打那一次回來以後,脾氣更加陰晴不定了。

     全昶悄悄查了他的過所,又根據玉骢骅騄的馬蹄上沾惹的泥塵的顏色、草葉的品種,推測許問涯應當是往洞庭去過一趟。

     看見了什麽可想而知,無非是阖家和樂。

     後來全昶就被他的反複無常給折騰得一病不起。

     今天要他去打探雲湄所生的女兒叫什麽名字,大名和小名,喬家的族譜上又是什麽名。

     明天要他去制作一箱子帶有兔子樣式的金餅,要赤金的。

    又不滿意紋樣,來來回回返工五六次。

     後天要他常駐洞庭一段時間,彙報一家子的生活近況。

     來來回回,老黃牛也受不住。

     就病倒了,換了冬鋒來。

     冬鋒試想想,都覺得自己快要病倒了。

     好在許問涯還沒有開始折騰他。

     冬鋒正兀自慶幸,就倏而看見沉木案後靜坐的許問涯突然擲掉了手中的賬冊,一雙幽邃的眼眸看過來,啓唇開腔。

     說的是:“你去把她綁過來,現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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