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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冠妻姓(三) 承載着另一個男人滿腔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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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擾、撞見什麽。

     喬子惟無奈,撫了撫雲湄的手背,“我去看看。

    ” 雲湄拉住他:“你自管睡吧,綏綏她隻要我。

    ” 這話也是,喬子惟自知去了也不管用,隻說:“我等你一起睡下。

    ” 雲湄披衣下榻,回身掩上幔帳,道:“你明日還要點卯,別等我了。

    ” 這是委婉的推拒,随着話音落地,帳中人很快失了聲息。

     雲湄無法,但她心裏紮着來信的事兒,實在沒辦法跟他親近,沒得半途掃興,所以才不能輕易答應。

    她歉疚着,一時半會兒又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好一步三回頭地出了裏間,來到設在主卧旁頭的小寝房。

     綏綏正在小小的坐床上翻來覆去,胎毛被碾得亂七八糟,像道旁蔓草裏打滾的小野貓兒似的,瞧着滑稽,又很有些可憐巴巴的。

     趙傅母慚愧地疊着雙手禀道:“老奴無用,姐兒實在是不樂意睡覺了。

    ”她倒也沒把責任全往自己身上攬,間或目光怪異地觑了雲湄兩眼。

    趙傅母當了這麽來年的奶嬷嬷,還當真是頭一遭見這般當娘的,心裏頭一時間比雲湄還要心疼孩子,不由嘀咕了句,“這麽小的嬰孩,實在是最最倚賴母親的時候。

    早先奶奶來看的那一趟,隻消舍手抱她一下,便萬事都周全了嚜。

    ” 能奶孩子的老傅母都是善性兒的人,雲湄又自覺心虛,于是看在趙傅母伺候盡心、又是真喜歡孩子的份兒上,便沒跟她計較,依言順手抱起了亂滾亂爬的綏綏。

     綏綏的鼻涕和眼淚當場盡數糊在了她的衣襟處,雲湄臉上頓時流露出嫌棄的神色,好險才沒撒手,邁開步子,在屋子裏轉來轉去地拍哄着。

     果真生母來抱這一下,便萬事都妥了,綏綏眼一閉,沒多會子就睡熟了,嘴裏叽裏呱啦語不成調,不知道在夢呓些什麽,煞是可愛。

    雲湄将要把她放回坐床裏頭安枕,趙傅母卻伸手指了指某處,雲湄順眼看去,就見綏綏饅頭似的小手始終揪着她的寝衣領子,力道緊緊的,壓根不願意撒開。

     趙傅母見大奶奶眉頭緊鎖,便察言觀色地道:“奶奶去歇着吧,餘下的老奴來。

    ” 雲湄的衣衫被揪扯着,帶累脖子勒得慌,頸間奶味洋溢,全都是被綏綏給糊出來的。

    趙傅母見她願意哄孩子便皆大歡喜了,餘下的斷不再強求,趕忙指派小丫鬟伺候她去洗洗,雲湄卻說:“嬷嬷去睡吧,今天我來陪姐兒過夜。

    ” 趙傅母聽了,頓時喜不自勝,還有什麽可掰扯的,趕忙留了地兒給她們母女,自行候去門上聽傳喚了。

     案頭燭芯噼啪,雲湄抱着睡熟的女兒,臨窗靜坐,聆聽窗沿上的刻漏滴答作響,漏箭很快指向了下一個時辰。

     小嬰孩瞧着丁點兒大,實則抱起來沒多會兒便要臂酸腰累,往常雲湄抱不多久便會脫手放下去,現下卻實打實地一直抱着,心緒始終飛遠,半晌都沒能感知到酸累。

     良久,她衣袖微抖,廢紙一般的紙團滑入掌心。

    雲湄凝目看着,幾指按壓交錯,複又将其打開來,再熟識不過的筆跡映入眼簾。

     她不知道許問涯的耐性繃到了什麽程度,但直覺告訴她,這封信是必須要回複的,不然興許後果不可設想。

     雲湄定定坐着,少頃,步入書房,拈起水丞,将幾滴清水注入墨池裏先頭由悅兒研磨好的、尚還沒能作用的幹涸墨汁,再攤開一張新的信紙,提筆飽沾。

     一時間,手腕懸空,毛尖欲落不落。

     雲湄不知該回複些什麽,腦中斟酌、再斟酌。

     她心想,許問涯先前沒有挑破,怎麽這個時候突然計較起來? 綏綏的重量壓在臂彎,雲湄感知着女兒溫熱依賴的肌膚,着實心緒難定。

    信是江陵宋府那廂代為轉送的,難不成這意味着他們知道了她生了個誕辰微妙的孩子,于是合起來找她算賬了? 雲湄思來想去,須臾,自行穩住了陣腳——信上的刺兒是沖着她這個人來的,半點沒提及孩子。

     那邊又回轉到了适才的那個問題。

     她臨走時,他一聲不吭,怎麽眼下又想起來要清算了? 雲湄絞盡腦汁,無法勘破其中根結,一時間驚疑不定。

    早知這是要命的差事,說起來可大可小,先前她得以金蟬脫殼,後續也無變故的訊息傳來,雲湄便滿以為能得到後顧無憂的結局。

     但真要算賬,要她的命來償,何其簡單,可以說,以許問涯的地位與手段,仿若探囊取物。

     一思及此,雲湄委實沒辦法不感到驚懼。

     可是……他為什麽又要大費周章地先行遞信給她呢? 這是鍘刀落下前的恫吓麽? 他到底意欲何為? 雲湄冥思苦索了大半夜,直到檐雨滴盡,天際晨光熹微,她才決心落下筆墨。

     許問涯給她的信可以随心所欲,但她這廂的回信要盡力斟酌他的脾性和用意,需得慎之再慎,不可大意。

    是以,雲湄端正地寫下恭敬的提稱,又粉飾了啓辭,這才切入正題。

     「暌違尊顏,勞您挂懷。

    拜尊網開三面,妾生計優遊,安康從容……」 「見君眼下青影,衣衫鮮亮不再,風範有失,妾心甚憂,罪過也……」 「感您寬赦,事至如今,請釋遠念。

    山長水迢,來路不盡,各自歡喜。

    」 沒錯,離開今陽後,雲湄在暗處裏,是匆匆見過許問涯一面的。

     那是她懷胎六月,适逢喬子惟入京述職,雲湄着實放心不下。

    既已成親,夫妻一體,雲湄深知表兄在宦海裏那股子不變通的軸性兒,幹脆揣着孩子陪着他入了一趟京城,陪伴勸誡。

     入城那日恰逢燈會,燈彩連綿,禦極不久的新帝在百慶樓觀大酺,近臣伴之,其中便有許問涯。

    樓下車馬穿梭,人流如織,雲湄便坐于其中一輛之中,偶然聽見外頭有走卒吆喝着賣油糖,心中一動,便褰簾探看,可巧一簇焰火咻地一聲淩空攀升,她的目光便被吸引了。

     焰火綻放,華彩紛落,無端令雲湄想起觀星軒上的那場煙花會,有人一直将她攬在懷中,攜手觀看。

     也是不期然,視線回落之時,便掃過了靜立于天子身畔的某道側影。

     曾經交頸親昵,緻使雲湄對那道身影熟悉入骨,乍然瞧見,便不由多看了兩眼,爾後,心中微微泛起訝異來。

    那身純淨無飾的玄衣,放在尋常人身上倒不覺有什麽,可今陽許氏麒麟子許七郎的意氣風發充分展現在方方面面,衣冠便是一處大的,對比曾經,那人于打扮上着實沒有那麽上心了。

     雲湄心裏隐隐察覺些什麽,但她不敢深想,回來後也刻意遺忘,眼下才從記憶深處翻将出來,付諸筆墨。

     *** 許問涯那廂很快收到了這一封看似恭謹、實則筆觸冷淡的回信。

     寥寥幾筆,不再模仿宋浸情的筆觸,看得出是她本人的真跡,落筆收筆都顯出一種倉促的冷漠來,收尾上翹,就如明畫堂中那幅畫的記錄別無二緻,利落幹淨之外,也如她這個人一般,顯得毫不留情。

     許問涯輕掃兩眼,看笑了,笑顏卻意味不明。

     他答應宋浸情替自己寄信聯絡的初衷,隻是想得到雲湄對于這場荒唐的一個說法,一個解釋,可是信上避之不提,反而說要各自安好。

     其實這勉強也算得她的回應,也是許問涯原本希望的結果,他與這個錯誤的人的所有糾纏,在這最後的一來一回之後,也就合該就此結束了。

    隻要得到哪怕一絲一毫的回音,他漂浮的心緒就該塵埃落定,這樣,他就不會在他獨自一個人的自我撕扯、貪怨嗔癡裏愈演愈烈,随即徹底走入歧途,步人後塵。

     可是現而今他才發覺,自己看過這封信之後,非但不能如想象之中的感到釋懷,反而又開始難以自控地心緒不平起來。

     他捏着信紙,指骨泛白,牽扯着灼燒的舊痛。

     ——偶然在暗處見過他? 他開始剖析那個自私惜命的女子脫身之後,複又願意主動涉險踏足京城的各種可能。

    待得思緒敲定時,胸腔裏也同步泛起不可自扼的嫉恨,肝火燒得極其旺盛,燎灼的疼痛在四肢百骸流竄。

     對于這封回信,許問涯隻匆匆掃過兩眼後,便刻意沒有再去閱覽信件的內容。

     可是雲湄冷漠至極的筆跡猶在他餘光之中不住地連綿迤逦,一會兒閃回“安康從容”,一會兒又劃過“各自歡喜”,這些字眼簡直如有實質,冷得結霜,又幻作尖銳的冰淩一般,生冷地刺痛人心,紮穿肺腑,教人一呼一吸之間都大感極緻的折磨。

     許問涯視野凝定,眼前甚至開始發黑,索性将雙目閉阖。

     可是她輕飄飄的道歉、釋然、盼望各自安好的語調穿透信紙,仍舊在耳畔不住地回蕩着。

     ……她憑什麽? 用幾句話來掩埋,打發他,打發這所有的令人歷歷在目、難以忘懷的一切? 這封回信最終被撕爛了。

     揚絮紛紛,與樹梢墜下的秋葉一同落地,埋入了塵土裏,又被驚慌不定的婢子猶猶豫豫地掃進了簸箕中,最終在宋浸情的指點下擱入角落,婢子不敢倒掉,旁的粗使婆子、仆人亦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佯作眼瞎地匆匆走過,各司其職去了。

     不出意料,在某個午夜夢回,殘破的信紙複又被人依着原樣拼湊了起來。

     許問涯靜靜站在案邊,指尖遊走着劃過破損的脈絡,目光在筆觸淡漠的字裏行間流轉着,心想。

     雲湄,你憑什麽能夠這麽有恃無恐呢? …… 半個月後,承載着另一個男人滿腔幽怨的信,在雲湄當今丈夫的眼皮子底下被呈遞進來,大喇喇地放入了她的手中。

     信上依舊是寥寥幾個字,隐含的分量卻足夠一石激起千層浪—— “豈無膏沐?”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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