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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去雕飾(一) 隻求你我,此生不複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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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氏自認對女兒掌控甚嚴,亦然不敢動辄發賣女兒那位貼身的、于女兒來說意義不同于其他普通仆從的小厮,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母女之間才能夠做到一種微妙的平衡。

     可這一切,俱都被宋大爺給打破了。

     ——宋浸情無法忘卻半個月前,自己即将從江陵啓程趕赴今陽之時,臨行那日,遍尋阿願不着,最終焦急推開柴房的門,乍然看見他面色蒼白地蜷縮在角落的柴垛之中,勉強擡頭沖她綻放一個安慰的笑。

     ……阿願被淨身了! 宋浸情登時冷汗侵衣,在原地靜站良晌,得知始作俑者後,她霍然轉身,步至正堂,脫口便與宋大爺大吵一架—— “我們根本什麽都沒做過,爹爹這樣害他,這下女兒當真欠他一輩子了。

    爹爹可滿意了?” 這場争吵以宋浸情挨了宋大爺一個毫不收力的掌掴而結束。

     不過宋浸情鮮明地知道,欠阿願的,她下半輩子也還不清了。

    內疚、愧怍,使她終日惶惶不安,心神難寧。

    有了宋大爺這麽胡攪的一摻和,宋浸情根本無法跟那位久別的、長大以後便素未謀面的丈夫安心過日子,本本分分地維持兩家的通家之好。

     根本沒有辦法。

     她帶着一顆覆滿對于另一位男子的愧怍與歉疚的心嫁往今陽,遲早要生事。

     不過這些腌臜的秘情,不好為外人道。

     宋浸情對此緘口不言。

     雲湄回視宋浸情那雙潔淨的眼睛,訝然于她給自己多添了財帛,原先隻本着撈一筆就溜之大吉的心态,忽而便開始有些不忍了。

    雲湄憋了少頃,僅存的零星良心占據了上風,最終還是坦誠地朝宋浸情交代道:“他起疑了。

    ” 宋浸情一愣,少頃,疲憊地展顏笑笑,隻是道:“沒事。

    ”說着,又垂頭摸了摸雲湄受傷的指骨,宋浸情此前在信中獲知雲湄艱難褪下玉結環與傳家镯的事,大感慚愧,眼下凝視着那些變形的脈絡與受苦受難的指骨,不由呢喃道,“傻姑娘,都是我欠你……”想起阿願,宋浸情眸光閃動,及時改口,“都是我欠你們的。

    ” 沒有責怪,沒有驚訝,隻是一句“沒事”。

     雲湄聽了,自然大覺怪異,訝然之下擡眼打量,見宋浸情神色有異,頗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無謂情狀。

     雲湄心生不妙,待還要開口,遠處的廊庑下卻倏而傳來清靈缥缈的鐘聲,預示着住持要講經了。

    二人再不好溫存下去,隻得匆匆錯身,交換着走向未知。

     宋浸情踏入寬綽莊嚴的大殿,雲湄則奔向夜色,倉促地走至山麓,由江陵那頭派來的車把式引領着登上了車廂。

     山中四下阒靜,惟餘瀌瀌的風雪。

    車辘行駛起來,發出咯吱的新雪碾壓之聲,轉瞬被肆虐的呼嘯風聲給淹沒。

     除此之外,一切都靜極了。

     靜到令人心慌。

     雲湄起先還正襟危坐,待得馬車駛離了今陽,她凝滞的眼珠開始微微轉動,整個人忽而從莫大的失落與迷惘之中抽離出來,萬般脫力地倚靠在車壁上,任由雙目放空,盯着搖晃的窗簾。

    紛亂的雪片之影透過垂簾,于她瞳眸之中不住地流淌着,激不起一絲一毫的反應。

     這是怎麽了? 雲湄反思。

     終于到了這一天,她該高興才是啊。

     雲湄思來想去,認為自己當下應該是突兀獲得了大片閑暇,而人驟然脫下假面與僞飾,反而變得有些不适應原本的自己。

    雲湄思忖,覺得自己得找點事情來做。

     該高興、該高興……就從一個真切的笑顏開始。

    雲湄解開随身包袱的系帶,側過身子,在包袱裏認真地翻找着,卻良晌沒能尋出半片能夠映照出她容色的手持鏡。

    這半載,她甚至連這些貼身的小玩意兒俱都被許問涯承辦,眉黛香粉,妝鏡口脂,盡皆出自他手。

    這些本就不屬于她的東西,離開時,自然也不能夠帶走。

     意識到這一點後,先前抽離不久的情緒複又鋪天蓋地地席卷回來,雲湄被兜頭淹沒,心中止不住地發起了空,愣愣地呆坐了好一會兒。

    可她不敢閑下來,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

    于是她身體前傾,往車簾外探出頭,突兀地問:“有鏡子嗎?” 接她回江陵的是何老太太派來的一對兒中年夫妻,兩人瞧上去裝扮本分,一副老實穩妥的樣子,不像會随身攜帶梳妝用物。

    雲湄覺得自己真是怪極了,想一出是一出,當下将要緻歉,卻見那熱心的婦人頂着正在驅馬的丈夫的詫異目光,不大好意思地從袖籠裏掏出一隻鏡面不算光滑的鏡子,遞給雲湄道:“這個行嗎?趕集貨,怕是照不出——” 雲湄正心煩意亂,怎會計較,聞言利索接過,“謝謝。

    ” 回轉車廂,她端坐着,擡起鏡面,透過模糊的鏡影,勉強看清了鏡中之人,赫然發覺自己臉色慘白,愁雲籠罩。

    太康明醫的推骨拿捏着時效,及到此時,她已然漸次露出了原本的底色。

     相較于宋浸情,她沒有微垂的眼睑,亦不具備俏皮微翹的鼻尖,二人雖然大體相像,細節處卻不盡相同。

    不笑的時候,雲湄的臉顯出一股與生俱來的冷意。

     雲湄盯了半晌,指尖在臉龐各處遊走,逐漸找回了自己——從前那個掙紮在泥潭裏的,冷心冷情的小婢,就是這副臉孔,颦笑低眉間,就是這般情态。

     她試着發聲,變聲丸的效用也在減弱,她嗓腔裏隐隐約約地傳出幾段本真的音色。

     一切都是這麽恰到好處。

     雲湄終于露出一個真切的笑容來,仰頭倚在車壁上,如釋重負地籲出了一口郁積于心的濁氣。

     離開了就是離開了,從今往後,她與許問涯再無瓜葛。

    那是她原本就夠不到的人,從前別想着谄媚讨好,客觀來說,一個天一個地,是等閑連面兒也見不着的人。

    而今獲得機緣,冒險欺瞞一遭,已是大罪,當然要期盼着此生與他永不相見了。

     至于算賬,她這般隻求生計的一介小人,着實擔不起。

    她也自然不會自覺不可或缺,畢竟她打小生在泥潭裏,見慣冷暖,深知自古良賤有別,別看許問涯待她極好、處處溫情蜜意,仿佛離不開的模樣,但倘若他有朝一日獲悉她的真實身份,指不定要怎麽膈應呢。

     是以,她離開得越遠越好,不然興許得丢命。

     目下,她雲湄賺得盆滿缽滿,自此新生。

    于她而言,良心比起財帛來,還是後者重要許多,是以,從今往後,那些自覺愧怍的包袱,還是徹底放下吧。

     許兆玉,對不起。

     隻求你我,此生不複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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