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72章 巧飾僞(七十二) 她的病情全程由許問……

首頁
    定然來自她那位荒唐的新婚夫君。

     “你醒了?在找七爺罷。

    ”何冬漣挽袖收了帕子,又自托盤上取下琉璃碗,一面一勺一勺地喂雲湄喝藥,一面說道,“他瞧我來,特特兒讓了位置,許是知曉你我自小交好,這才留咱們說體己話。

    ” 說着,有些豔羨的意思,垂下雙目,無意識地攪弄着渾濁的湯藥,眼睫發顫,“素聞七爺與你鹣鲽情深,早前隻當是空茫茫的一句話,眼下百聞不如一見,嫂嫂病下的這些日子,一應起居行止,盡是七爺躬身代勞。

    我家那位……倘或能做到明面上的舉案齊眉,我都該去燒香還願了。

    ” 雲湄有一搭沒一搭地聆聽着。

    這段日子,她的思緒向來都是絞纏糊塗的,縱使凝神細辨,也隻能隐約聽見幾句零散的隻言片語——譬如許氏祖訓正妻無子不可納妾,問花訪柳亦不被允許,何冬漣卻時常能在他衣衫上聞見不屬于自己的脂粉氣味;又譬如回首敬茶之日,婆母與丈夫都不給好面兒。

    總之各種難事,不一而足,末了再眼熱一番“宋浸情”的姻緣,嘆一句觸不可及。

     雲湄聽了,并沒有纖毫身在其中的飄然與意滿,反而站在冷眼旁觀的角度,心想,不錯,這種姻緣,着實有蠻觸不可及的。

     她不會傻到當真以為許問涯喜歡自己——她頂的是宋浸情的皮,許問涯傾注的一切關懷與愛意,盡皆與她雲湄本人無關。

    亦不會生出半點就此與他厮守的念頭,對于一個小婢來說,比起這般與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奢想,莫如想想哪日能脫奴籍,哪個瞬間又能多撈點兒傍身的財帛,以謀吃飽穿暖的後路。

     所以這一時半會兒的,雲湄實在無法對何冬漣的豔羨與向往,而做出什麽回應。

    何冬漣每誇一句,雲湄心底某處正在堆積的愧疚,就加上一層碼,幾乎令她生出一種負累的錯覺。

    奇怪從前,诓騙他人時,雲湄從未有過這類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堪的沉重情緒。

     許問涯入內時,目睹的便是“妻子”面對旁人誇贊的夫妻和美、燕爾恩愛的話語時,那副無動于衷的模樣。

    她久病不愈,披着一件素衣挨在床畔,纖細的身子愈發瘦弱,柳條一般不堪把握。

    烏濃的睫羽與黑沉的青絲反襯出那張蒼白得仿若透明的臉孔,整個人頗有一種置身局外的、近乎冷漠無情的作派。

     許問涯見狀,立在隔斷珠簾外靜了片刻,衣袂下的指骨被他捏得交錯作響,那是一種切近自虐的力道。

    久到屋內的人發現了他,一個恍然望來,一個起身退下、留他們夫妻親近,他這才松開緊攥的手指,擡步朝雲湄走去。

     雲湄适才打起精神聽何冬漣訴了好一良晌的苦,并無多餘的元氣再應付人了,動作緩慢地側躺了下來,目光落下時,鋪陳的衾褥下陷,許問涯也在她跟前坐定。

    他已然妥善地拾掇起發散的情緒,臉上複又透出常有的純澈的關切,解釋說:“眼下交了冬令,底下人伺候不當,娘子受了寒,才這般模樣。

    病去如抽絲,娘子莫急,安心将養着,會好的。

    ” ——這本不該由他來粉飾的、足夠拿來沖雲湄發難的情狀,終究還是被他就這麽三言兩語、輕拿輕放地圓過去了。

     雲湄耳畔嗡鳴,聽得不甚明晰,隻在他每句話尾的停頓中含混地以“嗯”聲回應着。

    她的嗓音病得糯糯的,破碎不成調,間或難耐地扭了扭身子,幾縷冬陽自海棠花窗的棂角裏漫進來,她呆呆凝視着,想要汲取這份暖意,身體卻跟不上腦子,困在被褥中幹着急。

     适逢一隻溫熱修長的手探來,枕在她側臉,雲湄下意識貼近熱源,蹭了過去,浸了薄汗的發絲在許問涯掌心輾轉。

    何冬漣說得不錯,這個男人體貼入微,她隻一個眼神,他便參透了她的困境。

     她的肌膚溫中蘊涼,嚴絲合縫地枕進了許問涯的掌心裏。

    許問涯垂目谛視,那隻伸出去的胳膊繃緊又松開,長指壓在她脖頸處搏跳的動脈上,此刻她的命,于他來說仿若囊中物,取之容易已極,隻要她死了,這一切如湯沃雪,此一場荒唐,再不于他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跡。

     屋內阒寂,四下簾幔低垂,細挑的拐子紋落地燈散發着蒙昧的光影,在許問涯一張玉面上不住流淌,将他的神情映得萬般莫測,氣氛張弓般拉緊。

    雲湄病得意識浮沉,絲毫未覺,枕着許問涯的手心呢喃輕哝,話語破碎不成句。

     就這麽過去了半晌,許問涯倏而閉了閉眼,密匝匝的長睫投下深濃的影子,而那片影始終戰栗不止。

    再睜開時,眸色複歸清明,他傾下身子,隻是輕柔地打橫抱起雲湄,溫聲說道:“醫工說了,總這麽窩着不好,我帶娘子出去曬曬。

    ” 雲湄渾渾噩噩,渾然不知方才自己于鬼門關走過一遭,自是由他去了。

     承榴按吩咐,在院子裏的廊庑下擺上梨木美人榻,冬日的黃綿襖子細細密密地籠罩下來,驅散骨頭縫裏的陰涼,雲湄被許問涯擁在懷裏靠着,精神氣兒一經暖陽浸潤,到底好上了許多。

     許問涯給她當墊子,卻也沒閑着,偶或繞着她的發絲玩,那力控制得并不得當,險些将她弄疼。

    察覺她的嘶聲,他從思緒中醒神,隻好舍下柔滑的青絲,牽了她的指頭去耍,十指交扣,時輕時重,雲湄身上正脫力,權當他在給自己按摩。

     隻是昏沉間手腕一墜,冰涼的觸感教雲湄一激靈,将将阖上的雙眼複又睜開,隻見不甚清明的視野之中,她的腕子上似乎套進了什麽金燦燦的家夥什。

     許問涯仍舊把着她的手指,察覺她睜眼,便幹脆牽到她眼下令她細瞧,風風韻韻的嗓音恰巧落在她耳畔,“這是我在大蔚各地的別莊,倘若這京城待得不舒坦,娘子可以挑個溫暖些的地方養病——這上頭有保康的、東安的、永興的、還有…洞庭的。

    ” 洞庭二字,果然刺到了雲湄的神經。

    她連腦子都清明了幾分,讪讪笑着,道:“夫君身居高位,事務碌碌,我身為許氏宗婦,怎能隻顧自己潇灑舒坦,抛家棄夫地四處遊逛。

    這段日子朝中動蕩,我隻老老實實待在今陽,待在清源居一直等着夫君。

    ”許問涯擡起五指,通了通她睡得亂糟糟的發,唇畔漾開一抹不知意味的笑,“好,這是你答應我的。

    我每回忙完歸家,都能看見你在等我。

    ” 雲湄心虛極了,依照計議,她過不多久便能金蟬脫殼了——興許就是受到下一封江陵來信之際。

     她含糊地答應着:“嗯。

    ”并不敢再多許下什麽确切的承諾。

     雲湄看不清楚東西,自然不能感知到,在這番她與許問涯的交談中,他另一隻手,正正垂在她身側,大喇喇地持着一份來自吏部的檔案,其上羅列着喬子惟的色目與履歷。

    許問涯的指腹擦過出身地一欄的“洞庭”二字,眸光細碎流波,情緒難辨。

     少頃,許問涯倏而道:“過不多久,我要往相州過一趟,以處理庶務。

    娘子若是病好了,陪我去罷。

    我娘葬在相州,你嫁進門這般久,我都沒能帶你去見見她。

    ” 雲湄隐約記得這事兒兩人說好的,是來年清明再去,當時她随口答應,橫豎至時候承辦的是宋浸情,她早都跑了。

    現而今舊事重提,她還病着呢,聽他這口氣,征詢隻占三成,剩下的意思,是非得架着她提前去……許問涯什麽時候這般不通情達理了? 雲湄不大相信神神鬼鬼的東西,可自打和美橋走過一遭,這事兒不得不避諱着。

    倘或施氏墳頭顯靈,她這個西貝貨該如何自處?當下隻能不明不白地囫囵道:“夫君也說病去如抽絲,我眼下這副不妥當的樣子,沒得母親見了大覺晦氣。

    還是要鮮鮮亮亮地與她見上第一面,留個好印象才行啊。

    ” 說着,打心底期盼江陵快些來信,偷巧脫殼,将這燙手山芋扔給正主。

     許問涯笑道:“很快便會好的。

    ” 雲湄不知曉的是,她的病情全程由許問涯控制。

    許問涯希望她難受,她便鎮日隻能如斷手腳、安安分分地待在他身側,睜眼閉眼皆是他許問涯,而與外頭的任何人都通不了信。

    許問涯一旦希望她好起來,那雲湄的康複便指日可待——接下來的日子,許問涯請了宮廷禦醫為她診治,雲湄身上越來越舒坦,眼瞧着能下地,眼瞧着精神氣兒回來了。

     雲湄卻壓根高興不起來。

    惜命如她,頭一回開始作踐自己的身子,可許宅的醫工也不是吃素的,受寒高熱那一套治起來甚快,雲湄見識了許氏醫工的本事,後怕不止,頓時打消了亂吃一些腌臜的藥來藥倒自己的念頭,隻好灰溜溜地開始收拾行裝,老老實實準備陪許問涯去一趟相州。

     不想,也恰巧正是出發這日,江陵宋府來信了。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章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