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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巧飾僞(六十九) 許問涯黑化進度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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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忑忑。

     許問涯與她挨得近,又對她頗為關照,發覺了她的異常。

     雲湄凝視着綻放正酣的煙花,強顏歡笑道:“高處不勝寒,有些冷而已。

    ” 許問涯緊緊握着她的手,源源熱意在接觸之中傳遞。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側臉。

     ——隻是冷嗎? 她的臉色,蒼白得有些反常。

     月上中天,千裏明照,蟾色與焰光交相輝映。

    這一場盛大的煙花籠罩下,無數人各懷心思。

     …… 兩炷香後,焰火的燃放已至尾聲,雲湄懸着的心終于稍稍放下。

    皇帝與萬貴妃已然先行乘梯下山,一旦入得禁軍拱衛的森嚴宮闱,再是翻天的手段,也難以施展,興許元貍那廂出了什麽岔子也不一定。

     注意到許問涯的谛視,雲湄腦子飛轉,正想着應對之言。

    恰在此時,卻是變故陡生—— 一陣怪風襲來,緻使緩緩運轉的吊梯劇烈搖晃,左右侍立的內宦們匆忙沖軒內喊話,令樞紐旁操縱機關的侍者停止動作。

    置身吊梯正中的皇帝卻眉宇深蹙,無數次悍戰沙場的經驗令他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殺意,他雙手快若閃電,立時解下腰間佩劍,奈何還是晚了,長劍铮然出鞘之際,那陣怪風已然急速掠過了他與身側貴妃的面門。

     伴随着萬貴妃一道極其凄厲的痛叫,蓬蓬鮮血淅瀝灑下,些許飛濺至身旁女官的面頰,那女官駭然循跡一看,捂着唇驚愕退開兩步——萬貴妃毀容了! 而皇帝則覺一縷奇異的幽香鑽入鼻腔,若即若離,轉瞬即逝,興許是貴妃身上的脂粉氣随夜風撲鼻,又仿佛隻是他一個恍惚間的錯覺,實在難以捉摸。

     這一切,隻發生在指顧之間。

    那陣怪風抽身極快,待得衆人回過神來,吊梯又平穩如常。

     若非萬貴妃的尖叫撕破了夜空,一切似乎根本不曾發生,快得在場之人難以覺察。

     吊梯之內,萬貴妃又驚又痛地弓下身子,險些滑跪在地;而在樞紐旁等待下一趟乘梯下山的憲王後知後覺右眼刺痛,他探手觸摸,指腹赫然渲染開猩紅的血跡。

     兩處反常,鮮明地提示着所有人,有刺客。

     随帝王登上觀星軒的一小撮精衛即刻聞風而動,可浩瀚夜空之上連隻飛鳥也無,碧瓦飛甍的禁庭之內更是安靜肅穆、毫無異象,何從追尋? 隻得先行傳令關閉各處宮門,将所有來客扣留宮內。

     一時之間,參宴之客,人人自危。

     觀星軒內的雲湄全程目睹,堪稱冷汗涔涔。

    在宋府時,元貍曾給她展示過“無影蹤”的功法,這是武林之中的傳奇絕技,其高深玄妙顯而易見,她隻認為元貍在異想天開,興緻缺缺,不大關注,放任自流。

     結果他當真學會了,還谙得這般透徹。

    雲湄将将因此把懸起的心放下,卻聽周遭交頭接耳地說起宮門被全數關閉,便又開始七上八下起來。

     可當她看向面沉如水的皇帝、方寸大亂的貴妃母子,說不快意是假的。

     就是這百感交集之間,乍聽身側傳來一道含着新奇的聲音:“娘子這是在衛護我?” 許問涯也着實大感新奇。

    适才變故突生之際,身旁一直偎在他懷中獲取熱意的妻子卻倏然上前半步,披風下的手一抽,将胳膊橫在他腰封處。

    這是一個回護的動作,教許問涯記起幼沖之年上街遊逛,遇見雜耍噴火的藝人,母親也是如此将他往後拉,躲避亂竄的火苗。

    現下他長大了,是名頭煊赫的藻鑒公子,亦是今陽高門許氏的下一代掌家人,沒人會去認為他需要這種微不足道的庇護。

     她這細微的動作,分明是連她自己也未曾意識到的由衷之舉,油然而成。

     許問涯已經良久沒受到過這種質樸的衛護了,雖然他不需要,甚至因這份笨拙而生笑,但其真心實意昭然可鑒,仿佛暖流充盈心田。

     雲湄的臉被高處的寒風吹得僵硬,顯得有些傻愣愣的,“啊?”顯然确實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

     許問涯捏了捏她的頰肉,攏着腦袋重又将人攬進懷裏,“我說,知道外頭冷,就莫要亂跑了。

    ” 雲湄認為,值此人人自危之際,他們夫妻二人還在這裏心無旁骛地你侬我侬,很有些突兀,也會招緻側目與懷疑。

    可惜她掙了一下,沒能掙脫,無奈,隻能由着他去。

     好在周遭的貴賓們尚且自顧不暇,等到禁衛們上前引領,便稀稀拉拉地步行下山,往章儀臺主樓集中受審。

    其中不乏異邦貴臣,受此驚奇危險,爾後又遭扣留質疑,險些鬧将起來,一時之間隻言片語仿佛汪洋,嘈雜之聲不住灌耳。

     那廂站在高處的憲王臉色大變,不光右眼,連帶着左眼也跟着視野模糊起來——若是因此目不能視,或恐日後再也無緣承繼江山大業! 他也顧不得了,趕忙以手掐舌,從口中溜出一聲呼哨,想要招來藥隼。

    那隻藥隼體內流淌着他親手養出來的精純獸血,包治百病,更有回天之能,他害怕自己當真就此瞎了雙眼,現下衆人又在極高處的觀星軒裏,唯一的吊梯因突逢怪風正不上不下,禦醫哪裏能這麽快就上來為他施診,他隻能自行急救。

     幾聲呼哨連綿溜出舌尖,結果還是像這陣子的杳無音信一般,那隼壓根無所回音。

    憲王驚怒交加,氣極,總是這樣,不知又野到哪裏去了,特特兒是近來,愈發不聽話! 正激怒難遏,身畔傳來同樣清越的呼哨聲,久無蹤跡的藥隼自遙遠天際翾翔而來,撲棱棱站落身側之人指骨上。

     憲王愕然轉目,一片猩紅的迷蒙之間,隐約見許問涯笑面如玉: “殿下最近,是在尋它罷?” *** 半個時辰後,當事之人盡數就近移步章儀臺主樓,原本歌舞升平的宴客之地,俨然變作一座充斥着訊問的牢獄。

     萬貴妃被那陣怪風劃破了引以為傲的绮麗美貌,繡屏遮掩得住其形容,卻掩不住其悲極怒極的恸哭。

     而憲王則因被許問涯趁勢捅出了數月之前的客船買兇一事,此刻正在帝王座前屈膝長跪,臉上那道猙獰得翻露紅肉的傷疤綿延橫亘,右眼因失去最佳診療時機,已然徹底失明。

     皇帝大怒,顧不得獨獨隻沖着這對母子而來的蹊跷,手中一擲,琉璃杯盞在憲王身側砰地摔裂,濺起的碎片令憲王又添新傷,但他始終一聲不吭。

     皇帝憤然指着他,胸腔之中突兀翻湧起一陣怪異的痛感,當下隻以為是氣極而緻,勉強将其壓下,口中仍舊怒罵不斷。

    末了渾身勁力陡然褪去,對這些伴随一生的爾虞我詐感到厭煩不已,隻脫力地朝許問涯道:“……朕實在累極,你去替朕代筆下诏,将弈王召進京來罷。

    ” 早年太子與憲王互為掣肘,近期太子被母後牽累而倒,皇帝是有想過将羽州就藩的弈王召回京城制衡一番,可那個兒子太過像他,一直以來都為他所不喜。

     可,當下也是時候将人宣回來了。

     皇帝又如何不知這一連串的針對都是有人故意為之,但憲王沒有獨當一面的能力,被輕易擊打得潰不成軍,實在令他感到失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耶淚貴嫔順勢佯作被驚吓得小腹絞痛,孩子保不住了,禦醫圍診榻前,查出她自打入宮起便一直被人投藥,及到後半夜,線索指向了萬貴妃。

     皇帝聽了,陡然吐血足尺。

     紛亂間,他驀地想起吊梯之上,伴随怪風而來的那一縷異香。

     一些經年的記憶撲面而來,破碎的畫面與奇異的嗅覺齊齊閃回…… ——那是,激發他體內毒蠱的香引! *** 主樓之內人多雜亂,許問涯得了口谕,順帶把雲湄也帶了出去,夫妻二人一同前往拱宸殿,順帝王意旨草拟诏令。

     隻是還未走出章儀臺,便被久候于曲廊內的一位白衣公子攔住了。

    此人長袂翩翩,手持羽扇,頗有詩書清氣,乃是随自家郡主入京,代羽州出席貴妃整壽筵的弈王府幕僚,周浚。

     雲湄知他們有事要商談,垂手立在旁側,偏頭看曲廊外小池塘裏的鯉魚。

    不想他們聊着聊着,話頭不知怎地,倏而扯到她身上來,隻聽那周浚沖她笑道:“行船那日,夫人也受驚了吧?” 這人雖則氣度清潤,卻生得一雙狡黠的狐貍眼,顧盼之間帶有依約的探究,看得雲湄有些不舒服。

    聽他們提起客船之變,她心裏繃起一根弦,勉強鎮定,面上好歹不動聲色:“勞閣下關懷,事情過去很久了,我又是全須全尾地下了船,再有驚懼,也淡化了。

    ” 許問涯将雲湄冰涼的手牽入懷中,道:“那日事态淆亂,死傷者不計其數,事後再按照船客名錄深究,終歸晚了一拍。

    ” 明顯有袒護的意思。

     周浚很有眼力見,當即收斂懷疑,将話題扯走了。

     雲湄這才發覺他們在盤查那趟行船的船客名單。

     ——他們在懷疑什麽?難道是在追究跟元貍有牽連的人? 這一刻,涔涔冷汗沁濕了她的素紗中單。

     好在許問涯有要務在身,他們的交談并沒有持續太久。

     隻是臨分別前,周浚在與夫妻二人擦身而過時,若有所思的視線還是凝在了雲湄身上。

     周浚顯然是查到什麽,有備而來,才會頻頻對雲湄投以審視。

     許問涯有所察覺,步伐頓住,卻不願深想,隻微微凝眉,淡聲道:“周浚,她是我的妻子。

    ” 周浚咧嘴一笑,搖着羽扇讪讪賠罪,繼而邁着方步走了。

     雲湄見狀,異常不安。

    若非素質過人,端的要當場軟倒下去。

     而許問涯那廂,仿佛什麽也沒發生似的,照舊牽着她入了拱宸殿,這一路噓寒問暖,上臺階時注意妻子腳下,不時還提她拉攏衣襟,便似無數次日常的夫妻相處一般,體貼備至,怡然自若。

     既他如此,雲湄也不會不打自招。

    便如此相安無事。

     可,有時候人黴起來,從來都是禍不單行—— 這夜,許問涯入拱宸殿不多久,章儀臺主樓便傳來急诏,事關龍體,許問涯必定侍奉榻前,把持先機。

    禁庭之內暗潮洶湧,波詭雲谲,雲湄被先行送出宮,下榻鐘清坊,翌日獨自乘車回今陽老宅。

     許問涯幾日未歸,但會定期差人與她報平安,還有親筆信件等。

    雲湄看着那家常的溫情口吻,心中稍稍安定。

     可是她做的勾當,哪怕交睫之間的松懈,都有可能緻命。

     這夜,雲湄洗漱畢,将出湢室,便聽外頭廊下的丫鬟一疊聲納福問安,原是許問涯風塵仆仆地歸來了。

    短暫寒暄過後,他徑直踏入湢室,雲湄立在門檻外,總覺得腦子裏閃過什麽忘卻的東西,可方才言語間答應了要去廚上替勞頓的丈夫熬一碗姜粥,恰巧承榴響亮的聲音由遠及近,來說報鍋子熱好了,雲湄便扔下思緒,提裙去了。

    路程中複又想起那日避火圖上所繪,也不知今夜是否會……她有些心悸,愈發将适才忘卻之事抛之腦後。

     湢室之內,水聲淅淅,許問涯洗去通身疲憊,擦淨水珠将要穿衣時,卻見衣桁上仍鋪着雲湄的髒衣,許是他們前後腳接替沐浴,侍從們還沒來得及進來收拾。

     那髒衣浸飽了水霧,絲滑的料子挂不住木架,簌簌往下滑動,許問涯下意識便伸手接了接。

     因着他這個動作,衣料內裏的某樣硬物被擊打出來,伴随着響脆的落地聲,許問涯順眼望去,見是一隻皮表光滑的乳白色貝殼,其上孔洞排列參差,像是能夠奏響的笛類。

     旁邊還并一顆摔得粉碎的酥油糖。

    不過比起更為奇怪的前者,它并不引人注目。

     許問涯目光動了動。

    他弓腰撿起那隻貝笛,因撿拾的動作一氣呵成,太過快速,那貝笛吃了湢室之內的濕風,隐隐發出破碎的樂音。

     許問涯臉色微變。

     ——他聽得耳熟。

     精巧的貝笛在長指之間翻轉,許問涯若有所思,走至支起的和合窗下,連綿的秋風不住灌入,貝笛被迫發出嗚嗚的哨聲。

     此音獨特,非尋常笛類可比。

     許問涯想起觀星軒上的那位刺客。

     那刺客恍若馳電的身影中,隐約裹挾着一道被罡風吹得破碎的笛音。

     許問涯閉目谛聽。

    夜風不斷,貝笛連綿奏響。

     ……就是這個聲音。

     這一霎那,許問涯想起周浚試探妻子的話語,又想起上上回入宮之時,妻子悄悄去見的神秘人。

    事後他派得力的副手前去追尋,副手竟被其莫測的輕功給甩開了。

     許問涯黑眸微眯,反手将貝笛納入袖中,轉身,将湢室的門推開了一條縫。

     夜已深,昏黃溫馨的燭光湧入,隔着一道刺繡鸾鳳和鳴圖的座屏,他的妻子正坐在芙蓉鏡前的鼓凳上,由貼身陪房搽着養膚花露。

     許問涯凝視良久,眸光幽邃,深冷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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