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許問涯眉梢一挑,“開國元年的幾場疫病,俱都是劉大人推算出來的,這可不是一般的功臣。
現而今為了一場雨,貴妃就給他治了罪?”
副手道:“皇上很不高興,但按捺着并未發作。
”
許問涯微微輾然,“我會遞個好由頭,讓他發作出來的。
”
副手颔首道:“那隻藥鷹已經妥善運進宮裏來了。
”
***
及到午時,卻是兀地雲銷雨霁,一些露天的場子終于得以啓用——譬如章儀臺南面的打熬場,不少憋悶了一早上的貴公子聚衆鬥起了馬逑、步打球、投壺等。
橫豎未到晚邊的正宴,許問涯閑來無事,移步打熬場,一入內便頻繁摘冠,鬧得不少人哀聲連連。
雲湄見天放了晴,想起元貍,頗有些不安,是以,是跟随許問涯一塊兒來的。
見狀,雲湄很有些不好意思,便擡手指向鮮少有人涉足的項目,“要不郎君去那頭吧,別掃了他們年輕小郎子的興。
”
許問涯把贏回來的彩頭全數獻給妻子,聽聞此言,仍隻是毫不避諱地莞爾道:“我這是在給他們增加鬥志,總是不上不下的,有什麽玩頭。
”
周遭的小郎君們敢怒不敢言,對這位樣樣拔尖的藻鑒公子又是敬佩又是忌恨。
雲湄跟許問涯站在一處,感受着這些鮮明的凝視,心裏也莫名有些與有榮焉。
原來太過優越,是這種飄然雲端的感受,難怪許問涯是這種性子呢。
他還算內斂的,若是換做旁人,估摸着早狂到天上去了。
但畢竟妻子發話,許問涯還是順了她的意,移步她指定的場地,發現這兒正在舉行蒙眼射箭,活靶子下設了機括,不住地前後左右飄移,因其着實難如登天,是以少有人來這裏尋不快活,自損興頭。
在打熬場,許問涯那雙萬事簡單的笑眼極其招人恨,雲湄于是親自接過蒙眼的絲綢,往臺階上站了兩格,招手示意許問涯靠近,指節壓着玄色絲綢兩端,往許問涯雙眼處覆蓋。
這個高度,許問涯與她平視,她毫不猶豫将絲綢蒙上來,把他的視野盡皆侵占,令許問涯一時間隻能感受到纖細的玉指似有若無地拂過耳畔,繞去他腦後,靈巧地打着結。
目光被蒙蔽,感官便盡數放大。
許問涯喉結微微滑動了一下。
雲湄那廂則是心無旁骛,隻盡量仔細替他系緊帶子,末了,又牽着他入場,将臺子上置放着的弓捧下來,合着箭箙之中拿出來的羽箭,一塊兒遞給他。
因着目不能視,許問涯似乎很是摸不太準,探手觸碰在雲湄手背,接着,也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實在摸不明白,他的指尖倏而滑入她的指縫,險些十指相扣。
雲湄的五指縮了縮,擡眼,恰巧清風過耳,拂動他鬓邊的青絲,與腦後垂落的絲綢末端交纏在一起。
這一霎那,他唇畔微勾,也不顧身後判官小心翼翼的詢問與催促,一雙眼始終“看”着她,順勢将十指與她交扣,流連少頃才松開,接過她手中的物什,轉過臉去,凝神聽風辨位,擡起手中弓箭,對準極遠處不斷移動的靶子。
“咻——”
箭镞挑着一星凝聚的灼目白光,铮然脫弦,看客壓根沒反應過來,它已深深紮入隻有綠豆大小的靶心。
正中十環!
看棚處登時爆發滿堂喝彩,便連周遭不明所以的看客亦然圍攏過來,探頭探腦,口耳相傳。
哪怕許問涯移步至這偏僻的一隅,随意一箭,風頭還是輕松蓋過了那些尋常項目裏灑熱汗的郎子。
雲湄方才怕影響許問涯施為,退得遠遠的,哪知許問涯在這滿場的喧嚣鼓噪之中,仍舊不偏不倚地轉頭“看”向了她,沖迎上來的判官道:“煩請将彩頭獻予我家娘子。
”
雲湄在原地定了定,這一刻,實在難以遏制地感到心旌神搖。
許問涯已然走到了她旁側,微微傾身,長指點了點眼上覆蓋的絲綢,“我目不能視,隻能來求娘子代勞了。
”
不少人聞聲而至,聽了個中始末,盡皆看向這一隅。
雲湄承受着這些或豔羨或欽佩的熱烈注視,心下有些羞惱,明明許問涯有蒙眼自如的道行,非要刻意如此。
但人被架了起來,隻好伸手替他解開,那雙燦若曜石的黑眸便像被蒙蔽之前的那一瞬間,一取下來便一錯不錯地盯着她瞧。
雲湄的臉頰早都紅了個透。
畢竟她幹的勾當,實在不适合拿到臺面上來大肆聲張。
這無疑時刻提醒着她,許問涯并不屬于她。
那些人投以的注目,隻會令她感到天大的不自在。
她接過彩頭,将玄色絲綢遞給判官,轉過臉看向許問涯時,不乏自嘲地想,倘或有朝一日,許問涯知曉她隻是個奴籍在身的婢女,對于今日的舉動,一定十分惱羞和後悔,興許還會因此記恨她一輩子,追剿到天涯海角也不無可能。
她這廂心驚肉跳地想來想去,許問涯卻探手與她十指交扣,那力道莫名緊得很,待得雲湄回神瞧過去,他的表情又恢複如常,不見半點異色,隻是對她笑道:“時候不早了,娘子與我回花落閣待诏吧。
”
雲湄怕疼,下意識掙了下。
卻沒能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