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對它記憶猶新——
它是客船驚變之際,帶領刺客涉江而來的那隻藥隼!
窗邊的年輕公子長身玉立,修長的指骨間或微微錯開,抛下幾粒吃食。
而那藥隼,早便失了曾經的赳赳氣派,此刻正伏小做低地聳着翅膀,從架子上走來飛去,氣勢極弱地去叼含那些紛紛揚揚的食料,偶爾小心翼翼地嗚咽一聲,将腦袋伸至許問涯手掌下,轉來轉去地祈求他的愛憐,渾然沒有半點屬于鷹隼的銳利氣度,倒像隻被馴服的慫雞。
“太太回來了?”旁邊有丫鬟挎着浣衣木桶路過,見雲湄立在院門口,遲遲不邁過門檻,有些疑惑地出聲問了一句。
在西窗下的許問涯循聲看過來時,明湘亦适當推了推雲湄的脊背。
此時此刻,雲湄心腔裏頭仿佛揣了隻驚惶的鹿,撞得她連耳畔都是一陣連綿不絕的蜂鳴。
……昨日才見過元貍,她很難不多想!
經明湘悄悄搡了一把,這才恍然記起,客船事發後,許問涯連夜吩咐舵手在羽州就近泊停,又在驿館之內見了弈王,二人着意調查此事,應當打算以此對付憲王。
和她無關。
袖下險些絞成麻花的手,攥了又松,須臾,雲湄提步走入院內,扭頭掩飾未能及時歸整的神色,垂下眼睛,盯着門檻兒處石縫裏生出來的雜草,拿那丫鬟打哈哈道:“你閑時給這兒除除草,近來雨水多,瞧這瘋漲的架勢,一日不修理,檻兒都快教它淹了。
”
丫鬟順着她指尖所向,抻着脖子瞧了瞧。
怪道太太在外頭停了那麽久的步子,果真一進來,草尖便趁機擦過裙裾,在鮮麗的布料上塗下老長一串兒濕.滑的污痕,多不體面。
當下連忙一疊聲應喏。
雲湄也借機整理好神情,如常地拾級而上,從明堂走進西間,打眼見了那藥隼,做出了最符合她身份的反應。
就見她先是沖許問涯十分家常地調笑,“郎君近來閑了,有豢養家畜的空當了?”話語間移近幾步,這才驀地瞧清那鷹隼的真面目似的,起先臉上帶着辨認的茫然,随即目光一定,仿佛倏而想起什麽,匆忙掩唇退開兩步,驚愕得很是語無倫次,“它——它、它不是……那日船上……怎會在郎君這裏!”
“娘子別誤會,隻是被我收用了而已。
”許問涯見她驚惶,一個揮手,令那藥隼愈加低下脖頸,“已然馴服了。
娘子摸摸看?”
雲湄一瞧見它就渾身不舒坦,哪裏還能産生上手摸的念頭,趕忙疊聲推拒了。
許問涯見狀,隻得無奈地朝那藥隼嘆說:“你還真是個沒人喜歡的家夥。
那你走,走遠點,別吓着她。
”
那藥隼探頭探腦睃了睃雲湄,淡綠的眼珠子忽閃忽閃,見雲湄始終神色不大好,擺明了實在不待見自己,于是隻能蔫頭耷腦地飛下架子,飛離了她的視野範圍,依言把自己藏得遠遠地。
原是往門檻兒外的雜草堆裏藏,結果先前那丫鬟請了花匠來除草,這下身形遁無可遁,隻好撲扇兩下翅膀,憋屈地藏到不遠處的槐樹樹冠裏去了。
雲湄愣愣看着,不由暗嘆了聲,心想許問涯究竟擁有何等的馴鷹功夫,早前那般氣勢無匹的兇獸,令他調|教得跟栅欄裏豢養的家禽一般服帖。
“叫它出來亮相,是知會娘子一聲,”洞開的窗棂內,許問涯從身後環抱她,下巴親昵地伏在她肩頭,道,“後日的貴妃壽宴,會發生一些事情。
不過,娘子至時候隻管吃自己的席,斷不會牽累到你。
”
雲湄略略猜到了,又不由唏噓,元貍也是如此說的。
好端端一個整壽筵,成了各方陰謀的醞釀場,還不知是怎般的精彩紛呈。
許問涯乃天子近臣,又與弈王私交不淺,随他入宮這兩趟,迎面的各色公官,俱都對他畢恭畢敬,可見其運策在手,注定是個風雲人物。
身為他的妻子,對于這些謀鬥波瀾,應當要及早做到處之泰然,見怪不怪。
是以,雲湄并未大驚小怪,隻微微轉過臉來,袖下的手牽住他的指頭,悶悶地問道:“郎君是要涉險?”
許問涯垂下眼簾,觸及她眸中隐含的擔憂。
涉險……他有些發笑,站在高處,誰人不是時時刻刻在涉險,哪怕微末的一個颦笑,盡皆能夠牽一發而動全身。
他也強大慣了,行事之前,做到毫發無傷,是他最為基本的拟擘。
是以,嫌少有人這般真情實感地為他感到心焦,記起他也是個肉|體凡胎的普通人。
笨拙得有些可愛了。
許問涯微微收力,圈緊了她,在她頰畔印下輕啄,“你夫君打出生便經方外上仙批命,乃是千年難見的長生久視之相。
不必擔心我。
”
雲湄還是沒松手,衣袂下的指節勾住他的,緊緊地互相纏繞。
許問涯見她不動,疑惑地望了望她,她眸中那縷憂心鮮明地落入他眼睛裏,挾着溫度,一路印刻進心上。
此時此刻,許問涯身體裏生出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癢意,這是曾經從未有過的。
意随心動,他伸臂将雲湄圈攬着調轉過來,一掌扶住後腰,單手捧起她的臉,前所未有的深吻随之流利地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