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
“欸!這才對味。
”鳴陽郡主拍着她的手,一面與她在九曲八彎的回廊裏徜徉着,一面閑侃道,“可不是嗎,貴妃娘娘這壽宴聲勢造得恁大,不光咱們大蔚州州都得來人,你且瞧,還沒到年末呢,那些番邦附屬就陸續入關來祝壽了。
至時候年關又得跑一趟,也不能嫌麻煩,誰讓人家是極盛的寵妃呢。
”
雲湄聽她話裏話外仿佛不大贊成的模樣,轉念一想,也是,葉皇後那廂門庭寥落,萬貴妃卻舉國歡慶,前者卷入巫蠱之事,十之有九便是貴妃的手筆。
畢竟是曾經的婆母,在鳴陽郡主下堂後又放言将她當做親女兒瞧,給其提供庇護,時下的冷落局面,鳴陽郡主瞧了,自然是不大舒稱的。
雲湄正想開口說些應景的慰藉話,袖籠之中卻音波隐傳,她眉心驀地一跳,千般愕然在胸腔裏飛速流轉——這可是宮禁!他是怎麽進來的?
正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打發走鳴陽郡主,不遠處的疊落廊上恰巧走下來一道着織金玄袍的身影,肩胛處龍飛鳳騰,冕上垂珠琳琅,通身貴氣煊赫,顯是太子冠服。
鳴陽郡主餘光見了,疑惑瞧過去,神色當即變了幾變,原本向來流利大方的一個人,此時破天荒地連說話都磕絆了不少,“呃……我、我得找個地方更衣,先行一步!”
說罷當即撤走。
雲湄立在原地愣了愣,順着她适才的目光落點扭頭一瞧,就見沿途的宮娥與命婦盡皆曲下身子納福,內宦們持扇辟路,在廊道出口将龍章鳳姿的太子引出來,而太子誰也不看,徑自往鳴陽郡主離開的方向行去了。
袖中音波震顫,貝笛貼着手臂,不安分地跳躍着。
雲湄心驚肉跳,在原地埋首,死壓着袖籠不敢作聲。
待得太子的儀仗走盡了,趁無人注意自己這廂,悄沒聲地出了回廊,沿着朱紅宮牆隔出來的細窄甬道,沉默地快步前行。
這一路,一直走到宮禁邊緣的一扇不起眼的掖門旁。
此間人煙稀落,蔓草瘋漲,像是荒廢之處。
旁側的宮牆上傍着一座花木扶疏的小山,雲湄晃着貝笛追尋,不一會子,便從老高的蓬蒿裏蹿出個帶着濃香的人影,足尖輕盈地在亂草尖尖上來回踩踏,便如此三兩下自山上下來,最終挨到牆外,那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隔着破洞與她兩相對望。
雲湄這才放下心來,“适才在章儀臺聽到音波,我還以為你居然能無聲無息地進宮。
說吧,什麽事?”
“我能做到,隻是不想打草驚蛇。
”元貍似乎很久沒有啓用喉腔了,與她相視半晌,才艱澀地擠出了這寥寥幾個字,咬詞顯得喑啞。
待得妥善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後,他才又接了一句,“貴妃生辰,我會有動靜,阿姊若在場,不要被吓到。
”
雲湄大為訝然,“難不成你真能出入宮禁?是拿那金牌與人合作了麽?”
元貍連忙搖頭,“阿姊知道,我不相信他們任何人。
”
這話說得很是,他有那樣的過去,一出生便被人扼在絕對的桎梏之下,又哪裏能對誰交付全部的信任。
“那你是怎麽……莫非你的輕功?”雲湄狐疑,又不禁壓聲提醒,“你當皇城牆垛裏的弓箭手是吃幹飯的?別胡來!”
對于他要謀的事,雲湄從不摻和,也一直認為那是無意義的臆想。
她隻希望他別就這麽死了,畢竟,她惟有這麽寥寥一位血緣極近的親人了。
“我不會死的。
”元貍将手伸入坑窪的牆洞,置放在她的肩頭。
随着他的動作,雲湄陡然感受到一股至純的流轉之氣,因為許問涯這陣子的照顧,她能分辨出來,這是內力,還是極佳的內力,雖然其濃厚程度不及許問涯,但比之許問涯的要輕盈上許多。
他們練的不是同一個路子,許問涯使的是大開大合的刀兵,元貍着重快狠準的輕功。
從前雲湄認為,元貍哪怕擁有獲得方外老僧傳承衣缽的無上際遇,卻再怎麽習練也是枉然,帝王座下有千軍萬馬作為擁趸,又不是兒戲,不然這王朝早更疊八百回了。
現下,她向來固執的觀念,竟然産生了些許松動。
不過也就那一霎而已。
“我知道了。
”半晌,她格開元貍的手,仍舊隻是說,“別牽累我,你自己也注意。
若是死了,我現下的境況,連替你收屍都沒有理由。
”
雖則雲湄私底下對他永遠是一副漠然的神色與冰冷的語調,但元貍早便學會從她的字裏行間尋找慰藉,當下聽出她掩藏的關心,唇角微勾,說:“不會的。
我的‘無影蹤’已經練到了第九重。
”
雲湄壓根聽不懂,隻說:“我離開太久了,得走了。
”言訖,匆匆提裙往回趕,循着記憶沿着來時的路拐出此地,卻步伐驟頓。
這是一條幽靜的長廊,傍宮闱最邊沿處而建,連鳥雀都鮮少光顧,此時此刻,卻靜靜立着一個背光的颀長人影。
雲湄來時,适逢穿堂風呼嘯而過,刮起盡頭處那人的袍角與衣袂,這剎那,獵獵的翩飛聲不絕于耳。
“娘子,”隻聽他輕輕的語聲随風而來,乍聽仿佛關切至極,實則其中所蘊含的,卻極其意味不明,“你當真令我好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