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觀色地上了一碟子甜梨絲,許問涯用了幾筷子,這才堪堪緩過勁頭來。
飯畢,兩人沿着甘旨樓的後廊出去,入得一處花木葳蕤的庭院,不遠處的湫湄旁有個樓裏養着的戲園子,因着有水霧相隔,那袅袅的弦樂之聲便猶如打九霄之上的天庭裏傳下來的,絲縷般拂過耳畔,極盡雅緻。
此處乃是甘旨樓專程營建的、供客人休憩消食的地方。
雲湄走了半途,心中還是奇怪,伸手摸了摸許問涯的耳朵,熱意依舊留存,顯是辣得不輕。
她簡直好笑,“郎君不受用,可以直說,我又不是不講道理。
”
許問涯道:“娘子關心我,才會給我布菜,當然得識相珍惜了,就算是刀片也得吃。
”
他沒戳破她對于這些油膩之物的偏好,隻以為她出于矜持,不大好意思,是以便兜頭往自己身上攬。
雲湄發現了,私底下相處,他就是沒個正行,什麽話都敢說,渾沒有藻鑒公子的自矜風度。
轉念一想,這也算是難得的一面,興許隻有他的妻子才能見得到。
于是雲湄多看了兩眼此時的他,嘴上還是嗔怪着:“郎君慎言,我可不想因為犯了七出,從而被遣回江陵。
”
許問涯笑說:“七出不包括弑夫啊。
”
雲湄生怕明湘聽了誤會,駭得去捂他的唇,結果就如那夜一般,捂嘴隻會引來惡劣的濕潤,這下她驚惶不已,左右巡睃,所幸這地方雖然構建得寬綽,卻有崔嵬的假山、流淌的泉水、豐茂的花草作隔,無人看見。
但縱然如此,她臉上還是飛起緋霞,後怕地愠怒道:“郎君這是做什麽!”
言語間路過某處,許問涯順勢将她壓到一塊兒高聳的湖石上,四下裏花瀑垂落,遮掩嚴實,連日頭也等閑曬不進來,倒是走到了一個好去處。
雲湄的手,半晌抽不回來,被他捉去了腕子,臉蹭到手心,輕聲道:“這雞炙辣得我身上溽熱,娘子感受到了麽?”
雲湄細細咂摸了一番,着實溫度不甚正常。
但這也不是他作亂的理由,她冷硬道:“這是光天化日,郎君莫不是又想看我拔簪子了?”
許問涯的聲音顯得委屈,“可是我嘴裏麻絲絲的。
”
雲湄氣得咬唇,當真是失算了,走着走着就被他拐來了這樣的地界,縱使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管她的,明湘更是不會幹擾這類夫妻之間的親熱之事。
按捺,不能發作,她得維持溫婉似水的風度,拔簪子的威脅之語,調情可用,再行強調,便是破功了。
雲湄隻能轉了話頭道:“弑夫的話,郎君往後莫要再說了。
”明湘可是戳在她跟前的耳報神,她真怕明湘将此話聽去,從而誤會什麽。
許問涯倒是滿不在乎,指指自己唇角還未愈合的咬傷,“我喜歡娘子傷我呢。
由此可推,紮一刀也沒甚所謂。
就是馬車上那一簪子真刺了我,也是我活該。
”說着,似乎隻是氣氛到了,是以才話趕話地說,“這些都是假以時日便能愈合的小事,我就怕有人欺瞞我,有什麽事情,也總是壓着不說。
”
他說罷,也沒有過多的冒犯動作,隻是俯下身來埋進她脖頸裏,臉頰熱騰騰的,氣息時斷時續,仿佛幾筷子辣菜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話音将歇,雲湄便是陡然一滞。
這瞬間,她簡直連呼吸都快要靜止了。
心驚肉跳,絞盡腦汁去意會他字裏行間傳遞出來的威脅。
但演到現在,她早已從經驗之中明悟了一個道理,那就是自亂陣腳是極蠢的——興許他隻是随意說的呢?夫妻之間水到渠成的交心而已?
雲湄的手原本推拒地壓在許問涯的肩膀上,這會兒順勢滑到後頭撫摩他的脊背,放軟聲音問:“郎君在官場上被誰騙過嗎?”
“宦海浮沉,這是常有的事,”他的強調甕聲甕氣,自她脖頸處傳來,“但也不算受罪,膽敢耍弄我的人,都死幹淨了,所以現而今倒沒什麽人有這個膽子了。
”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他隻是等不及全昶的訊息,想要趁早知曉那個噩夢背後的舊事,以及她額角患處的緣由,這才随意一提。
可雲湄那廂的想頭卻渾然不同,她滿以為這是明晃晃的恫吓,甚至已經預見自己五馬分屍的未來了。
這段時日的無間相處,險些令她忘了,他可不是一位普通的文官,而是客船之上以一擋百的刀客,自有他的手段。
他話裏的意思,最恨有人欺瞞他,膽敢行此事的人,俱都命喪黃泉。
而她的出現,恰巧就是徹頭徹尾的诓騙。
這能怎麽辦呢?有的時候,該豁出去就豁出去吧,方才他不是暗示過什麽嗎?——他說,嘴裏麻絲絲的。
是她先顧左右而言他,這才一步一步把話題推向了危險的懸崖,早親一下,不就萬事大吉了。
思及此,雲湄膽戰心搖地捧起了許問涯的臉,觀他神色無異,倒是沒什麽山雨欲來的危急預告,她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或許當真隻是話趕話而已。
可要想就此糊弄過去,需得添加猛劑,總得給他烙下更為鮮明的印刻,往後回想起來,才沒心思察覺到她此刻渾身戰栗的異常。
雲湄思來想去,目光移到他的唇上。
二人這輕偎低傍的狀态,很合适就此做點什麽。
但她為難住了,到底須得做到什麽程度,才足以将異常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