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團扇,正以扇面追趕一隻翩飛的長尾蝴蝶,身姿與蝴蝶同樣翩跹輕靈。
——這是他頭一回目睹“宋浸情”長大後的真容。
那道映在他漆黑眼瞳中的側影溫婉靈動已極,渾身被日光額外關照,描摹出柳弱花嬌的美好身段,一時之間,周遭所有人、事、物,盡皆淪為陪襯,惟餘她獨自鮮亮,也不知是錯覺,還是心動怦然而緻,落在他眼中的“宋三姑娘”,竟有閃閃發光之意。
半晌,許問涯反應過來,趕忙退了一步,回身,大步往來處走。
何大儒看看不遠處的雲湄,又看看闊步走遠的許問涯,撫須一笑,很是胸有成竹地提步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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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雲湄被何冬漣戳了戳脊背,疑惑地轉過頭來,就聽何冬漣小聲提醒說:“這是我祖父養的,不然也不會立秋了還沒死,別撲了。
”
雲湄聽了,趕忙讪讪地收回了手,緻歉道:“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
我是實在沒事幹才……”
彈琴?她可是斷斷不敢上去露怯的。
對詩、鬥畫?她連宋浸情的筆跡都還沒能仿照到一模一樣的地步,那便更不用想了,哪裏敢貿然當着這麽多京中小姐的面兒展露筆鋒。
探讨時興的妝容?她不在京城生活,不知當地風行,描妝水平雖然自信,卻令專業的明湘看得作嘔,這麽一想,還是幹脆別去了。
于是幾番思慮下來,唯有在花廳裏吃吃茶,可礙于要維持宋浸情不嗜甜口細點的口味,坐在那兒也就喝茶了,便連幹果都得斟酌着用,是以與其端坐原地發饞,那還不如出來走走呢。
隻是沒承想,現下連隻蝶都不能玩了。
今兒府上一位姨娘的女兒辦生辰茶會,雲湄難得不被明湘催着練字、習學女紅或是什麽貴女禮儀,但也許怕是從前當奴婢忙慣了,而今一閑下來便百無聊賴,那些雅事她又礙于露怯而不能參與,這會子漫無目的地握着小扇兒徐徐扇風,剛想問冬漣什麽時候開席,不遠處便走來一個婆子,比手請她去前庭。
“前院的前庭?”
“是,聽說宋姑娘的母親出身香茶名家,對茶道很有些研究,今日有人進了幾款香茗奉上,郎主便邀宋姑娘一塊兒品鑒。
”
這些茶事,雲湄早前為着伺候何老太太,而專程鑽研過,甚至還能為何老太太特制調配,可以說茶藝是一等一地好,至于宋浸情生母嚴氏那頭流行的技藝,她也跟着明湘系統地學過了,倒是不怕出岔子。
隻是……雲湄還是有些狐疑。
——這些日子,除了跟着何冬漣去給何大儒請安,她一向是待在後院足不出戶的。
高門女眷有“不窺中門”一說,這些書香世家更甚,特別是極其守舊的何大儒跟前,敢做這事兒,同觸犯律法也沒甚區別了。
是以,這些日子雲湄學着何冬漣的規行矩步,過得平實而枯燥,越界的事兒可是半分不敢想,連京裏的朱雀橋辦燈會,都沒能去看。
現下這是怎麽了?
親自請她去前邊兒?甚至還是單獨?
雲湄不由瞟了一眼身側的何冬漣,何冬漣也是一頭霧水的模樣。
何冬漣向前一步,欲要開口相陪,那婆子見狀,及時弓腰比手,沖雲湄強調:“走吧,宋姑娘。
”
顯見地是不能讓何冬漣跟着去的意思。
何冬漣蹙眉後退,思索俄頃,安撫似的捏了捏雲湄袖下的手,雖則很是害怕祖父,但她還是鼓起勇氣附耳同雲湄說:“去罷,若是久不歸來,我便尋機去找你。
”
雲湄點點頭,帶上面紗,跟随婆子去往前庭。
到了地方,卻不見何大儒的影兒,甚至侍立的奴仆們都被有意清走了,前頭一叢雪白的花樹開得葳蕤,潑灑似的探進了八角亭裏,擋住了雲湄的視線,惟見一道影影綽綽的挺括青影背對着她端坐亭內,袅袅的茶霧直沖天花闆,仿佛有貴人親手烘焙點制。
走上幾步,雲湄隻覺身側腳步聲消失,心裏一詫,轉頭張望,發現那個請她來的婆子竟也神秘地沒了蹤影。
雲湄心思湧動,腦海中頓時滾過宋府裏暗害私通的那些肮髒伎倆,防備之下拔步就想跑,卻聽前方陡然傳來一句音質中聽的“齡玉妹妹”。
“……”雲湄籲出一口氣,是她草木皆兵了。
眼下她不是處于黑暗腌臜面的奴婢雲湄,而是寵愛加身的宋府三小姐,怎麽會有人敢這麽害她!
雲湄收斂思緒,精湛的演藝登時上身,做出矜持而竊喜的模樣,連加快的腳步都精心妝點出雀躍的頻率,直到迎上許問涯,她才欲蓋而彰地斂去眸中驚喜,垂着眼簾盈盈一拜道:“問涯哥哥……是來府上公幹的嗎?”
驚豔的痕跡銘刻在腦海裏,哪怕她戴着面紗,許問涯也能輕松勾勒出紗下各處的形狀。
他自覺冒犯,輕咳一聲調開視線,狀似賞花,放軟聲音說:“我來府上請教何公詩詞,婚期将近,有些婚程事宜要同你商量,正好一并。
”
雲湄聽了,乖巧地點點頭,眸中适當帶上幾縷羞怯的眼波兒,心裏卻腹诽,這些事,讓下人去辦便是了,這許七郎……怕是還有旁的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