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打诨了,雲湄應景兒地笑笑,可心裏的擔憂還是經久不散,“雖然說,橫豎三姑娘住在島上深居簡出,連自家人都少見,了解她真面目的人在極少數。
我倘若當真替嫁過去,當一輩子的許家婦,很有可能就此瞞天過海。
可……三姑娘是個福大的,總有治愈的那一日,我在外頭以宋府三小姐的名義抛頭露面,至時候她又怎麽自處呢?難道丢了小姐的名頭,一輩子躲起來生活不成?那也太委屈她了。
況且許家七郎素有麒麟子的美名,這是一樁頂好的婚事,大太太又怎麽會舍得就此便宜給我……”
何老太太也愁了眉。
當時她氣得咻咻,極度挂火中,也曾拿此話質問過嚴氏。
嚴氏的意思是,讓雲湄嚴格地按着宋浸情的習性以示許家人,到時候時機成熟,尋個由頭将兩位姑娘暗自調換便是了。
嚴氏天真,認為反正那許七郎被許家當做下一代掌家人培養,注定是個志在宏圖的主兒,又怎會耽溺于後宅?怕是鎮日裏忙都忙不過來,再是同妻子處得琴瑟和鳴,也總不能天天帶在身側罷,或恐一個月去後院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嚴氏想,大家閨秀橫豎都是同一副娴靜文雅的做派,雲湄跟宋浸情還生得跟雙生子似的,一朝換了人,又哪能立時看出端倪來?就是發現了點兒貓膩,敷衍推說人總會變,可不就這麽搪塞過去了。
“你嫁去許家之前,嚴氏會給你一本冊子,上面是情姐兒的一些脾氣和習慣。
情姐兒沒什麽大志向,上頭寫着的,也就是一些喜歡吃什麽、偏好看什麽書、愛好搗鼓什麽小玩意兒、梳頭愛什麽發式的瑣碎記載,你照着依葫蘆畫瓢便是了,以你的聰明,記住這些玩意兒,倒是簡單得很。
”何老太太道,“至于禮儀,掌家那些,你還用學嗎?我這些年對你的培植,就是把你沖着親生閨女兒養的,不比外頭那些閨英闱秀要差。
”
這就是說,她們都已然安排好了,雲湄直接把殼子往頭上套就行,這些邊邊角角的地方,想是也細緻地周全過了。
要她學宋浸情的習性,也是為了方便往後以真代假,物歸原主。
但這到底是一樁昧地瞞天的大事,要是洩露,三姑娘和她便也不用活了。
雲湄覺得壓力莫大。
但她就是有一副極好的脾氣,盛壓之下,還不忘點出漏洞,替這個四處漏風的計劃詳密地縫補着:“我嫁過去以後,也要日日記錄同那許七郎的一些相處瑣事、還有貴婦們之間的往來細節、并一些家族酬酢之事,還麻煩老祖宗給我撥兩個心腹,我讓他們定期随信寄回來。
沒得往後提起來,三姑娘對不上。
還有……我想想,聲線呢?我同三姑娘聲音不像,又沒有鹦鹉學舌的本事……茲事體大,唯恐處處露餡,縱是着急,也請先細細商量着來罷!”
何老太太見三言兩語間,她便坦然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心疼地問:“你要是委屈,我便令尋它法……”
雲湄握住她的手,眸子裏堆積着沉甸甸的堅定之色,殷切地說:“老祖宗是我的伯樂,要不是您的提拔,眼下我還不知道蜷在哪個角落裏跟貓狗搶食呢。
既有事托付,我自是義不容辭。
”
這話說得漂亮,實則半真半假吧——雲湄雖然心腸不錯,但她也不是什麽神仙人兒。
何老太太心疼她,又覺得這是一樁極為不妙的事,而不是她雲湄的福氣,所以,此事一成,報酬定是不菲。
她昨夜也看見老太太翻嫁妝單子了。
先前醉冰說羨慕春窈,又打趣雲湄是不是也心生向往,其實當時雲湄心裏盤算的是,春窈謀劃一生,捱不下去,早早回老家嫁了人,最後隻從宋府得了一層薄薄的銀元以作壓箱錢,這要是換做自己,雲湄才不甘心呢。
***
事宜一旦敲定,便是緊鑼密鼓地習學、模仿。
冊子倒是現成的,嚴氏苛刻,有關愛女的一應事情俱都吹毛求疵,島上伺候宋浸情的下人們可是一茬一茬兒地更換。
那叫做阿願的小厮,便紙質記錄了宋浸情的一些好惡,分發給下人們,方便他們極快地上手侍奉。
眼下隻要有需求,便能即刻撥出一本,給到雲湄手裏。
雲湄拆開外頭買來的糖包,揀了塊兒球狀的,一邊塞入嘴裏含着,一邊閱覽冊子,結果頭一眼就瞄見某一處寫着:宋浸情不怎麽喜歡吃糖,尤其是讨厭那種酥油炒制的、甜味過重的糖類。
雲湄看了眼手裏剛拆開的那包酥油糖:“……”
她小時候吃不飽穿不暖,若是主子們随手賞上一把,能靠着這點兒又是糖又是油的東西捱過很多天,毫不誇張地說,這曾經對于雲湄而言,是救命的玩應兒。
記得丁點兒大的時候,雲湄還在夥房幫工,被壓榨得活不下去,偶然碰到一位過府遊玩的善性小公子,随手賞了她一包酥油糖,雲湄将它藏起來,靠着它活了半個月。
雲湄并非嗜好這種味道,而隻是喜歡這種代表着“生”、“希冀”的感覺,所以一直到現而今,還留存着吃酥油糖的習慣。
以後可得改了。
看來,奴婢跟小姐,霄壤般的出身差距,再怎麽後期彌補,都仍舊橫亘着一道鴻溝。
這些細節,她合該額外注意了。
“大太太有請。
”正發着怔,外頭醉冰推門進來,大覺奇哉怪也地沖她說,“也是新鮮,尋常再不喜歡你,翻個白眼也就是最大的浪了,哪有這麽大張旗鼓來請的……八成沒好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