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鮮美肉香從竈房裏飄蕩出來,大娘和小瑾在竈臺前忙活。
“幹娘,你直接宰了兩隻雞,院裏都沒得公雞打鳴咯。
”
“兩隻雞算的了什麽,我隻怕沒東西招呼你們。
”
說罷,大娘張望了一下門口,确定無人後,才悄摸着說:“你阿姐真有能耐,上次還隻見桑公子一人,這再回來,又有兩位公子随身跟着。
”
她先是抛磚引玉,而後話一轱辘就回到白瑾身上:“瑾丫頭,啥時候你也領個夫郎回來給我和老頭子瞧瞧啊?”
白瑾一聽,還有點害臊,馬上低着頭,拾起将柴火往火爐子裏推。
“幹娘,你已經……瞧見了。
”
“!”
大娘雙眼放光:“哪兒呢?!”
白瑾支支吾吾,确實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就常跟在紀公子身邊那位。
”
“噢——”
大娘心領神會拖了個音,“那小公子看起來也是清秀可佳,瞧着很是活潑,跟瑾丫頭那是相當般配呢!”在大娘心裏,樂漳就像已經嫁過來了一樣,俨然成了自家人。
白瑾臉上慌慌張張,擺手道:“幹娘,其實我還沒有正式求親,我想等時機成熟點再提。
”
白瑾生怕自己沒說清楚,待會幹娘貿然就将對方當做自己女婿看待就不好了。
該走的儀式流程都還沒走呢。
人家依舊還是清清白白一公子。
“那你是否喜歡人家啊?”
“是。
”
“是不是認定今生非他不可了啊?”
“是!”
“那不就得了,正好趁着我和你幹爹都還在世的時候,你讨個夫郎,這樣圓了我們的願,此後我們也能安心去咯。
”
說到這裏,大娘的眼眶紅了些,她的兩個親女兒已經去了,看不到她們娶夫生女了,好在老天可憐他們兩口子,又叫瑾丫頭來到他們身邊。
“幹娘說啥胡話!我和阿姐都盼着你們長命百歲哩。
”
“是是是……”
竈房裏還繼續有一搭沒一搭唠着家常,那些碎碎念的話裏無不是裝滿了真心盼語。
……
大娘手藝好,雖然沒什麽山珍海味,但是家常小菜也能炒出不同花樣,做出不同美味。
野蔥炒雞蛋,香酥荠菜餅,爆炒雞丁,清炖雞湯,煎嫩豆腐等,也算把屋裏存貨都掏出來湊出了一桌菜。
就這樣了,大娘仍舊不好意思,覺得虧待了貴客們,一臉無措。
“屋裏實在沒什麽好菜招待了,你們将就吃着。
”
白芙芝看着大娘這個樣子,實在是心裏堵得慌,鼻頭有些酸,她主動上前扶着大娘坐下,安撫着她:“在我眼裏,這些菜比那些珍馐佳肴好吃多了,等些天我抽空了,再去鎮子裏趕集市,買些雞崽鴨崽給您養着,還有其他一些用得着的物件,順帶着讓蘊霖給您挑幾個機靈點的仆役照顧您和阿叔,這往後日子啊,隻會越過越好!”
“那是!越過越好!”白瑾用洪亮的聲音附和着,樂漳在旁邊捂嘴偷笑。
大娘餘光看了眼樂漳,甚是滿意的點頭。
“原來我這潑天的福氣在後頭呢,來來來快吃,別等菜涼了,待會我另外盛點菜去裏邊喂鴻德……”
屋裏歡笑一堂,大家難得齊聚一起,和和樂樂的氣氛中不摻雜任何的詭谲人心,有的隻是最淳樸的話語和行為。
*
夜色愈深,當下雖說已經邁入冬季,可是氣候還沒前些日子冷,連續出了好多天太陽,連帶着晚上吹過的風都是幹燥的。
白芙芝坐在草屋頂上,仰頭望着無垠夜空中的點點星子,心中意外的寧靜祥和。
她閉着眼睛想,明日應當也是個好天氣,這麽多星星呢。
有人飛身而上,躍上屋頂,坐在她身邊。
她嗅到飄過的晚風中漫過清淡藥香,并沒有睜眼。
“他們都睡了?”
白芙芝覺得稀奇,舒彥和蘊霖竟然沒跟過來。
不是好奇這兩人跟沒跟來,而是白日裏跟的太緊,幾乎是貼着她身邊走,現在老老實實去睡覺反倒讓她好奇。
溫爾淡雅的聲音傳入她耳簾:“剛剛分別給他們喂了藥,施了針,現在已經睡了,良好的睡眠更有利他們恢複。
”
他們兩個哪裏會這麽老實過早入睡,但是讓他們酣然入睡的法子有的是。
這麽一說,叫白芙芝對紀筠璧心有愧疚,她睜眼,滿空閃亮的銀星倒映在她瞳孔中。
她私下跟他說了桑舒彥也身中寒毒的事,并拜托他能為桑舒彥清除體內毒素。
這件事沒辦法馬上搞定,得像她一樣,慢慢休養,如此一來,紀筠璧少說得花上整月時間來為他們調理。
還有醫治鴻德叔的這份恩情,若不是因她的緣故,筠璧斷然不會出手。
江湖之中,想求尋仙谷谷主醫治的人不計其數。
白芙芝知道,她欠他太多。
“筠璧,多謝。
”
言謝不必過多,這份恩情她會一直記在心中,此後有機會一定會償還于他。
白芙芝往後仰躺靠着屋脊,雙手交叉在腦後,感受吹過的風,傾聽四周山野草垛中傳來的清脆蟲鳴。
何處是心安,此處便是。
身邊的人也改變了姿勢,不過他是側身俯下。
白芙芝瞳仁中倒映的璀璨星子被一張隽雅無雙的臉給覆蓋。
紀筠璧俯下身與她面對面對視。
兩人再近點,幾乎就能鼻尖想觸。
清淺的藥香彌散在她周遭。
白芙芝瞪大了眼,心裏驟然一緊,她望着咫尺距離的人,就連呼吸都停了一瞬。
他、他要做什麽。
紀筠璧向來穩重端莊,對人對事都是冷靜自持,向來喜怒不外露,旁人幾乎看不出他真正的情緒。
而此時此刻,潑墨如漆的天色,璀璨點點的銀星,天地萬物的響動靜止在耳畔,遼闊曠野中仿佛隔絕出獨屬于兩人的空間。
紀筠璧眸底暗色洶湧,他肅穆深邃的目光緊盯着身下的人,他在感知她的情緒。
感受到她并無嫌棄推搡之意。
紀筠璧心頭一松,再也阻擋不住胸膛中狂跳的心,輕輕吻了上去。
這個吻沒有厮磨,沒有深入,甚至隻是蜻蜓點水般輕觸了下。
“阿芝,我不想要你的任何言謝,我隻想讓你知曉我的心意。
”
紀筠璧俊逸無鑄的臉上飛上一抹胭色,他其實是緊張的,睫毛輕輕顫動着,但是這不妨礙他向她堅定表露自己那顆跳動的心。
“你現在可知?”
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生怕錯過她任何神情。
白芙芝亦是瞠目,一直以來,以為跟筠璧之間,是亦師亦友的關系,是朋友,是知己,唯獨,她沒有想過會是伴侶。
他清風明月,久居山澗深谷中,宛如一位孤傲高潔不染紅塵的隐世者。
這樣的人物——
“為何……”
為何對她生了情?
就連她都自覺配不上他。
她向來野慣了,不過是個閑雲野鶴之輩,既無驚世之才,也無天人之貌,更無萬貫家財。
反觀這些表象和內裏的東西,他皆具備。
他當配世間絕佳的女子。
因此白芙芝從無觊觎之心,沒有想過能與筠璧有除師友之外的任何情誼。
紀筠璧握住她的手,緊緊相扣,他嗓音低沉,認真回道:“沒有為何,阿芝,要知世間之大,人如滄海一粟,能遇到觀念共通,心靈契合之人少之又少。
”
“而我遇到了,她就在我眼前。
”
他非聖賢,亦有俗念。
“我不想因為羞于啓齒,就此錯過。
”
白芙芝仍是不敢置信,啓唇竟不知如何回應,平時的伶牙俐齒在這時全然不見。
一番炙熱心意向她吐露,倒是叫她雙頰熱騰了起來。
其實之前她是不敢想跟筠璧會有這方面的發展,所以她做到了心思純淨,尊他敬他。
可現在,那層情愫暗湧的紙已然被捅破,她回想自己其實并不抗拒他的親近,難道是她的身體已經替她作出了選擇嗎?
發自內心最真實的接納。
筠璧說得對,能碰上一個心靈相契的人,實在是概率渺茫,她也願意接受他。
不過——
“筠璧,你知道的,我已經給了蘊霖承諾,也與舒彥定下情意,我怕委屈了你。
”
說到這,紀筠璧眼底閃過一絲黯然,他低語:“我知道。
”
聲音中難免有失落的情緒。
白芙芝能夠理解他內心的糾結,正要說無礙時,他緊接着鑿鑿而語:“所以我時常會想,為何我沒有早些遇到你,是他們先遇到你,他們該有多幸運,能提前與你互表心意。
”
這會,白芙芝內心被深深觸動到,她眸光晃動,感慨自己何德何能。
她用餘光去看漫空璀璨的星。
他的心意,已經比爛漫星河還要灼灼。
“但比起這個,我更害怕會失去你。
”
一番話不僅述說出紀筠璧的內心情意,同時表達她無需憂心過多,因為她擔憂的這些問題,他都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後,今晚才來到了她面前。
作為男子,能夠有此番言行,已經是他莫大的勇敢,而她就更不能逃避退卻。
白芙芝回扣住他五指,看到之前無意送給他的那枚玉戒被他一直戴着。
她笑稱:“真好看。
”
筠璧不解其意。
白芙芝對視他的目光,誇道:“今日一看,發現你的手生的真好看。
”
手指勻稱修長,冷白瑩潤的皮膚薄薄一層覆蓋在指骨之上,他稍稍用力下,便能看到脈絡青筋。
她緩緩摘下他戴在食指上的玉戒,轉而重新替他戴到中指上。
在對方疑惑的眼神中,白芙芝解釋道:“在我家鄉,戒指戴在中指上就代表你有伴侶了。
”
“既然我已接受了你的心意,那你現在便是我的人了!”
她粲然一笑,雙手伸前,環繞過他的脖頸,而後換她吻了上去。
這次,她貼合着他的唇,輕柔緩慢的親啄,清淺的藥香萦繞在唇齒之間。
紀筠璧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猶如墜在厚厚雲層間,心中被酥酥麻麻的情感填的滿滿當當。
心上的顫栗多一點,他便更愛阿芝多一些。
他愈加沉淪在這個濕黏綿長的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