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想到才相處不過兩日,這女人卻反過來騙了他,欲将他當做斂財工具。
膽子真大。
若不是看在她有十分重要的利用價值,他早就将她扼殺。
後面他布下了更完善的計劃,假意同白芙芝商榷,這個女人惜財如命,果真應下他的半年之約。
本以為之後就能步步順利朝着原定計劃進行,可惜偏了。
事情的走向逐漸偏離。
這個女人很奇怪。
她既不像其他人那樣,見了他,都是畏懼或憎惡的表情。
相反,她看他,就跟看尋常普通人一樣;待他也如尋常朋友般。
她狡詐滑頭市儈,可同時又讓他覺得她真誠爽快愛恨分明。
為什麽同一個人,會令他産生兩種奇怪的錯覺。
桑舒彥認識的人,包括認識他的人,都對他虛以委蛇。
他在身邊人身上看不到的“真”,在她身上似有體現。
還有,她輕浮。
對就是輕浮!她總是能肆無忌憚的同他拉近距離,說話時、吃飯時,莫名其妙的就靠近了,這樣親密的距離,已然是突破了女男之間的界限。
但偏偏她所有行為又是非常自然,既沒有鬼迷日眼,也無半點好色之氣,反而言行皆坦蕩,讓桑舒彥發氣都不知道由頭在哪。
他想過,或許是這個女人會僞裝。
因此他更為謹慎地進行着計劃。
總之,這個叫白芙芝的女人,總能做出一些讓他意想不到的事。
*
後來,變化的人變成了桑舒彥。
他詫異于自己這個發現。
他發現自己隻要想起白芙芝,就會想起這個女人身上的缺點,心中還能點評一二,可下一秒又突然認為她亦有優點。
他從前對待旁人,基本是漠不關心,能記住名字的人,對他而言都是尚且重要之人了。
可他同她相處一段時間後,不僅天天将她的名字脫口而出,還不自覺會開始去觀察她。
她笑了,想知道她因何而笑。
她聊江湖閑談,他竟然可以耐得住性子坐在旁邊飲茶傾聽,看她手腳并用比劃着講述的趣事,順便想着,一個人的表情怎麽可以活靈活現成這樣。
她做出沖撞他的事,他出奇的不會惱怒和生氣。
還有許多的變化,讓他發現,白芙芝仍是剛認識的白芙芝。
但他卻不是最初的他。
他是怎麽了?桑舒彥在內心質問過自己。
後面歸結于:白芙芝是計劃中非常重要的棋子,所以不能動她、傷她、甚至還要保護她;她跟其他世俗女子的确有些不一樣,所以他好奇她。
僅此而已,并不是他變化了。
*
再後來,她身邊出現了一個男子。
這個男子他也認得,霂昭閣閣主,蘇蘊霖。
桑舒彥經常在蘇蘊霖這裏打探消息,一年到頭見面次數也不少,算是不生不熟的關系。
他開始認為蘇閣主會不會也發現了白芙芝的秘密,對東陽寶庫動了心思,才會接近她。
可是蘇蘊霖在見她一兩次後又會離開。
桑舒彥隻能暗中觀察,可他觀察的心态重點卻是,蘇蘊霖什麽時候能趕緊同她見完面,說完話?
他心底漸漸起了躁意,他在煩蘇蘊霖靠近白芙芝。
這是一種什麽情緒?
從沒有人教過他。
所以他自然不知道。
桑舒彥隻知道自己第一感受,他開始讨厭有男子接近白芙芝。
且開始期待她自然而然的靠近,可偏偏的,她慢慢注意分寸,減少發生他口中的“輕浮”言行。
*
細枝微末的變化一點點積累下來,便轉換成了一發不可收拾的期許。
他在期待每日白芙芝會主動來同他說話。
他靜靜看着她談笑間動人的眉眼,心裏就像被微風拂過,帶着些酥癢,又覺得輕柔。
桑舒彥從未有過這樣的心情。
随她喜而喜。
在烏黔的某一日,白芙芝送了他一枚玉簪,就是普普通通的樣式,甚至毫不值錢的物什。
可就是這不值錢的簪子,在他眼裏勝過千金。
攤主大姐誤會以為他是她的夫郎。
夫郎?
對他而言,好陌生的詞彙。
至少放在以前來說,這個詞不會跟他沾邊,更無人敢在他面前讨論這個字眼。
俗世間的情情愛愛,他不懂,亦不想懂。
他一輩子不會為一個女人,去洗手作羹湯,生女育兒。
但是,那一回,玉飾攤上的大姐嘴裏說着歡喜話。
那個大姐說,他是她的心上人。
他越聽越高興。
甚至,白芙芝為他束發戴簪。
驀然間,他有過念頭,他想跟她每日都能這樣平平淡淡走過街頭,在煙火氣缭繞的小攤上買喜歡的吃食,購有趣的玩意兒。
他不想成日裏,去殺人見血,身上總有去除不掉的血腥氣。
*
喜歡。
就是會為一個人陪在自己身邊感到高興吧。
他暫且是這樣理解的。
那白芙芝,喜歡他嗎?
倘若不喜歡,怎會與他做親密無間的事。
她吻了他,她的唇柔軟溫暖,唇齒間有沁人的清香。
他的心怦怦直跳,身子都歡喜的在發顫。
桑舒彥期待她能親自己久一點。
可是他又在懷疑,她是不是真的喜歡自己。
如果喜歡,她為何又總是要去招惹蘇蘊霖。
蘇蘊霖常年置身于梨槿苑,流連在一個又一個女人身邊,數不盡的女子為他傾倒。
雖然知道這是霂昭閣明面上為探聽消息所用手段。
可桑舒彥開始擔心,蘇蘊霖會把這種手段用在白芙芝身上。
果不其然,有段日子白芙芝與蘇蘊霖走的極其之近,言行暧昧。
他倆待一塊的畫面,在桑舒彥眼中顯得尤其刺眼。
*
後出烏黔,去往湫鷺。
他開始同她置氣,也可能是同自己置氣。
一場初遇,一場計劃,全然打亂。
桑舒彥察覺到自己初心已然變動,他開始嘗試不去理她。
沒想到她也和自己若即若離,人雖在眼前,但是兩人的關系正在疏遠。
他內心痛苦,犟了幾日後,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不去理她。
之前可以安慰自己這一切的變化,是因為白芙芝是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所以在意她。
實則不然,到湫鷺的那幾日,他日思夜想,想的并不是計劃,不是寶庫秘籍,而是白芙芝。
甚至,他可以為了她,放棄至關重要的秘籍。
他患得患失的是,芙芝對他的态度為何忽然轉變,她在遠離他,她開始試着抽離出他們的這段未表明出口的關系。
明明親密無間的事都做了。
可是她卻想要離開他了?!
他不許!
*
直至整個計劃最關鍵的一環。
湫鷺山上,走出死亡山洞,東陽寶庫就在不遠處。
秘籍已然是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但是這一刻,桑舒彥後悔了,其實這種悔意在他內心盤旋了很久,他處在分歧的困擾中踟蹰徘徊。
可當前,他終是明了,他不願意白芙芝涉任何險,哪怕丁點也不行。
毒發之後,理智潰散,憋了一路的委屈也終于問出了口: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如果不是,為何要去招惹其他人?
這次換他主動去吻了她,他将自己的心意全然袒露給她。
好在,她回應了他,這讓他喜不勝喜。
桑舒彥準備把所有真相告訴白芙芝,什麽勞什子秘籍,他不要了。
就算沒有那本秘籍,江湖中又有幾人是他對手。
他無畏懼,他隻要她。
從前偶爾閃過腦海的困惑也似乎有了答案。
何為摯愛?
現在摯愛就在他面前。
同樣,唾手可得。
比得過千本萬本秘籍。
可是——
至關重要的時刻,毒發良久,他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不見摯愛之人,隻有身邊護法覓韶遞過來一本破爛老舊的秘籍。
桑舒彥眼底透着初醒的迷茫,他一點都不想看到這本秘籍。
發黃的書籍表面上沾着點點血跡。
血跡顯然是新沾上去的。
他眼神驟然清明,遂而陰鸷寒冷,他盯着覓韶,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她呢?
覓韶自然知道他在問什麽,随即跪下:白姑娘丢下秘籍就走了,并沒有說去哪裏。
他眸光向下,望向了覓韶微微收緊的手指,她的手扣着地面的泥土——
不對。
桑舒彥觀人細微,他殺過多少人,盤問過多少人口風。
江湖之人,牛馬蛇神不計其數,他所做任務需要應付的老奸巨猾之輩多了去了。
這些人但凡捏造事實、滿口謊話的,從她們的眼神、表情、動作等,皆可察覺出來。
所以,覓韶對她撒了謊。
這是他的第一直覺,他也相信自己的直覺。
桑舒彥撐着身子站起來,他俯視地上跪着的人,密林枝條疏漏落下的光照打在他身上,投印而下的灰暗倒影籠罩着覓韶。
“我隻給你一次機會,說,還是不說?”
沉重駭人的氣勢壓迫的覓韶冷汗涔涔。
果然,主上的另一面隻留給了白芙芝。
凡體肉胎,均有七情六欲,主上怎會不開情竅,隻是那份情,獨給了白芙芝。
覓韶曾途徑過一個市井小巷,有個老夫坐在偏門石階上跟自家懷春少兒郎唠着閑話。
閑言碎語飄進了她耳朵裏:
“……看似專情人,實則柔腸多情;反之,冷心之人不易動情,可一旦動了心思,那必會專情一生……”
話不說決絕,卻也有理。
人之情意,百轉千回,各不一樣,不好判詞。
覓韶回想當時無意間聽到的話,露出嗤笑。
命中緣,果然強求不得,命裏有時終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