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泉浦。
隻是……他說什麽瞎話……
心上人。
她與他的情分,早在湫鷺那次,便已斷了。
白芙芝腦袋裏也亂糟的很,邊走邊想間,已快步到了房門前。
一行四人中,隻有樂漳還摸不着頭腦,他見白瑾憂心忡忡,看到她阿姐同樣滿臉沉思,就寬慰道:“你們大可放心,我師傅不光治人厲害,用毒也是江湖一流,隻要你們口中的仇人敢找上門,保管沒命回去!”
白芙芝聽後非但沒有放松,反而臉色一黑:謝謝,有幸中過。
當初山洞中的緻命寒毒險些就要了她的命。
能制毒,能解毒。
紀筠璧确實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
塢剡做殺人行當,特意跟蹤人來,幾乎不會被對方發現,何況是教主親自跟蹤。
桑舒彥負手站在渡層霄對面酒肆的屋頂上,遙遙睥睨遠處那幾人進了酒樓,他微抿薄唇,等雁翎向掌櫃打探清楚那幾人所住房間,朝他打過手勢後,他才飛身落地,踏步無聲走入樓內。
在上樓這段過程中,他內心可說是忐忑萬分。
若真是她,可她不認他了。
若不是她,那她又在何處。
真的不在這個世上了嗎?
無論哪種結果,都是他無法承受之痛。
尤記當初闖入霂昭閣想要她的消息,卻等來晴天霹靂,重頭一擊。
不管蘇蘊霖說的屬實與否,隻要不是他親眼所見,那就不是真的。
桑舒彥的身子略帶顫意,随着離那間房越近,他呼吸越沉,最後抵達走廊盡頭,他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才使得沒有沖進房間。
他緩閉雙眼,鼓起莫大的勇氣,扣響了房門。
……
芙芝愛笑,時常都是明媚飒爽的樣子,雖說過她市儈,說過她輕浮,但是後來真正了解後,知道她不是那樣的人。
她無畏無懼,行事磊落,宛若燦陽光輝,是他見過的江湖女子中獨一無二的存在。
那樣美好的她和眼前這張平庸普通的臉重疊在了一起。
有人開了門,耳旁聲音喚回他的恍神,“怎麽又是公子?”
還是先前聽到的那般沙啞幹澀,像在緩慢鋸着木頭,沒有了印象中的清越悠揚。
桑舒彥遲遲沒接話,眼底的疏離清冷已被攪散,熱切開始浮現。
“公子還是不要随意跟蹤他人為好。
”
冷漠丢下一句話後,就準備重重關門。
桑舒彥反應及時,伸手抓住門框邊緣,木門撞上指骨,狠狠留下一道淤青血痕。
十指連心,這般鑽心的痛感,卻沒聽到門外的人哼上一句。
門裏邊的人神情十分不耐,嘴上也是無情勸告:“若是公子再不縮手,我房間裏有匕首,不妨試試。
”
明明在攤子前,還是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現在俨然換了副面孔。
藥童明顯不喜自己被跟蹤這事,情緒上臉。
誠然,這也不該是一位下人該有的态度。
眼前人,若非下人,那是……
桑舒彥絲毫沒有被剛才夾到手而影響到,反而小心翼翼開口試探:
“芙……連翹。
”
語氣中摻着抑制不住的喜悅。
被叫到名字的藥童,面不改色,神情甚至比開門那一瞬還要冷漠。
像是沒聽到眼前人的呼喚。
“公子若是沒有別的事,我就關門了。
”
也不等門口的人回應,默認就準備合上門。
桑舒彥往常的冷靜在此刻全然消失殆盡,臉上顯而易見透露出慌張,他不顧手上沁血的傷痕,試圖抓住藥童的手臂。
瞬息之間,幾枚金針朝着門口疾速飛射過來,此角度極其刁鑽,金針不是直擊桑舒彥,而是朝着連翹的側面飛去,桑舒彥下意識伸出手臂擋住了細針,唯恐傷到了門內的人。
藥童并沒有想到有這出變故,眸底閃過一絲訝異,又很快恢複正色。
那幾枚金針看似是朝着她的方向襲擊過來,實則憑着風向感知,暗器隻是貼着她臉擦過,并不會傷着她。
紀筠璧算好了,篤定桑舒彥會替她遮擋。
才趕過來的雁翎驚呼:“主上!”
随即目露狠歷,立時抽出劍,準備沖進房間跟傷害他主子的歹人一較高下。
桑舒彥伸手攔住了雁翎,溫聲囑咐:“你先下去。
”
雁翎不能違抗主上命令,心不甘情不願地退到了暗處。
他不明白,今日主上宛如變了個人,在一個無名之輩面前,竟然會……低聲下氣?
雁翎翻遍了整個腦袋瓜子,才扣出這個詞。
至少在雁翎的認知裏,主上這輩子都不可能跟這個詞有聯系。
但是眼前這個情況是怎麽回事?
他皺緊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樓下的曲目換了一茬,吹拉彈唱好不熱鬧,就像對應樓上的場面,一處好戲也似剛上場。
房內有人款款走到藥童身邊,清俊溫雅的眉目透出幾分笑意。
“這個公子,我們素不相識,為何對我的人胡攪蠻纏?”
紀筠璧眼神輕飄飄地落在對方手臂上,儀容神态滿是大方得體。
他知道的,這個人定然會替阿芝擋針,連着幾針皆是紮在對方的穴位上。
“你的人?”
桑舒彥冷聲反問,隻覺得此人礙眼萬分,恨不得一劍處之。
甚至此人當着他的面慢慢握住了連翹的手,與其十指相扣。
桑舒彥心中一緊,不對!
果然他們不可能是主仆關系,又結合雁翎之前說過的話,所以絲絲縷縷的線竄在了一起,他不再猶豫問出了口:“你為何女扮男裝?”
表面問話,實則肯定。
連翹就是芙芝嗎?是她嗎?她還活着!
桑舒彥不勝自喜,他想上前觸碰門口的藥童,卻發現自己被紮到針的半邊身子竟然使不上力氣。
被質問的藥童此時也不藏着掖着了,她跟身邊那位清隽秀美的男子親密挨着,語氣幽幽,好不暧昧嗤笑:“自然是我的樂趣,我與夫郎到此遊玩,卻碰到郎君你胡攪蠻纏,莫不是郎君也想加入其中,我看郎君貌美異常,三人行也不是不可。
”
簡直是無恥輕浮的登徒子!
雁翎從沒見過主上如此被人奚落,實在忍無可忍,上前就要嗆聲,可卻又再次被呵斥:“退下。
”
桑舒彥緊繃着一張俊顏,臉色黯然陰沉下來,心中說不出的五味雜陳,甚至不想去思量她怎就娶了夫郎,不敢去想,她此番行徑是否要撇清與他所有的幹系。
她不認他了……
壓下心底哀痛,最後他緩緩閉了閉雙眼,幾乎是咬牙說出:“要真是芙芝所願,我……可。
”
這樣的答案,莫說房內偷聽的白瑾瞪大了雙眼,退在暗處的雁翎也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江湖無人能敵的塢剡教主,無心無情的桑舒彥,為了誰會做到這個地步?!!
放在以前,若是有不知好歹的女人,碰了一下主上衣裳,說不準都會被一劍穿心。
可現在,聽了如此放浪污穢的話,竟不惱不氣,還自降身份到如此地步。
正當雁翎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時,主上淡淡補上方才未說完的話:“若你不是她,今晚留下這條命。
”
要說白芙芝不驚訝那是假的,她知他最是厭惡這般言行,便想讓他知難而退,不再幹擾自己。
一時片刻,白芙芝沒想好怎麽駁斥回去。
可身旁人的手指輕輕摩挲了下她的手背,然後就聽到紀筠璧似笑非笑的嘲弄道:“你想輕賤自己,可我不願意。
”
“——跟恬不知恥的狐媚子分享妻主。
”
屋裏正偷聽的樂漳大驚失色,他怎麽也想不到,市井裏頭的粗鄙話有一天竟會從師傅口中說出來。
印象中孤傲高潔的人,怎麽也會跟個世俗嬌夫一樣,跟別的男子争寵似的,說出來賭氣的話。
明明是逢場作戲,怎麽就越演越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