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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來找她,多是思念促使,還有就是怕這次是最後一回來見她了,想多看幾眼。
早在烏黔城時,收到探子密信,信中內容有關乎東陽滅門血案的重要線索。
後來霂昭閣動用江湖關系網終于查到幕後之人。
隻不過參與其中的不隻有一門一派,更有多方勢力牽扯其中,都是被利益熏昏雙眼之輩。
要真是單方門派所為,蘇蘊霖有的是法子讓這方勢力消失在江湖中,可是多方勢力疊加,當初參與滅門計劃的領頭人,又皆是出自不同門派中的重量人物,那對付起來,就不是件易事了。
或許此次前去,難有命再回。
可東陽血海深仇,他不得不報!
芙芝既說,前塵往事,不願追憶;他不明白內裏原因,可是少主如此說道,定是有她的原因,那此仇,他替她擔着便是!
隻是,便不能嫁她了……
但能盼來她的許諾,也不枉此生了。
望她能一輩子記得他就好。
蘇蘊霖緩緩伸出雙手,觸摸着白芙芝的臉頰,細長的指尖臨摹着她的眉眼,一遍又一遍,隻想将她的模樣牢牢镌刻在心裏。
指尖遊離在她的五官之上,最後停留在了唇畔邊,他拇指柔柔摩挲了幾下,眼裏滿含缱绻的情意。
而後俯身,鴉發灑落枕側,他輕吻着她的唇,縱使滿心的留戀,卻也不得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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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白的天光透入床帳的那刻,白芙芝驟然驚醒,她額間的發絲被細密的冷汗給浸濕。
她睜着雙眼,滿腦都是方才的夢。
又是那一夜,滔天的火光,厮殺的人群,凄厲的叫喊聲猶響在耳邊,反複回響。
為何,又做了那個夢?
就如同瀕死之人最後的執着念想,是有什麽事還來不及去辦,就死去了嗎?
然後被她這縷幽魂穿越過來占據了身體。
白芙芝靜望了一會床幔後,才開始回攏意識,想起了昨夜發生的事。
第一個念頭便是,蘊霖為何要暈倒她?
接着連忙張望周圍,尋找蘇蘊霖的身影。
可是室內一派靜谧,像無事發生的樣子,都讓她不得不懷疑昨夜之事難道是鏡花水月,真實發生過的嗎?
樁樁疑惑讓她不由得坐起身來,軟被從身上滑落,剛準備掀被起來,餘光卻被枕邊置放的信封所吸引。
她趕忙拿起查看,信封中是一封信與一塊令牌,除此之外無其他物件。
觀閱以後,白芙芝細細端詳着手中令牌,思緒萬千。
她早就料到了蘇蘊霖身份必不簡單,而梨槿苑的頭牌公子也不過是他用來掩蓋真實身份的僞裝。
這一切,他都在信中跟她如實說到了。
世人所看表面,可背地裏他真實身份竟然是霂昭閣閣主!
她腦袋裏不斷回蕩着這個組織的名字。
霂昭閣——
關于這個名字,她可聽過太多次了!
以前隻聞其名,不曾真實接觸過;可現如今,能調動霂昭閣所有勢力的令牌卻出現在了她手中。
她眸光幽深,思緒亂飛。
江湖中大多小道消息,通過市井茶樓、街邊巷角或者知情人口中都能知曉大概;若是再多的消息也可靠着正規途徑的百曉生之流口中得知。
但有些隐晦難尋、事關緊要的重要消息,就得去更大的密令組織裏打探。
而江湖中這類最大的組織機構便是霂昭閣!
更有甚者說到,江湖中所有消息流通皆彙總于霂昭閣,幾乎沒有它不知道的事。
雖說有些誇大其詞了些,但也不得不承認,若是霂昭閣都不知曉的消息,要麽就是源頭已死,死無對證,要麽就是被刻意隐藏了。
總之,無論是霂昭閣放出的消息,還是說打探到的信息,都有絕對可信的真實度。
由于他們做着買消息和倒賣消息的營生,所以也免不了招惹到各路仇家,為了避免刻意報複,這個組織一直都是隐匿于江湖中,背後真正的主人是誰,也鮮少有人知道。
想到江湖中霂昭閣所流傳的種種事跡,白芙芝陷入深思,握在手中的令牌也忽感沉重起來。
蘊霖究竟是去辦什麽大事,以至于把這麽重要的令牌都交給了她。
難不成他去辦的事,可能會導緻他之後無法再管理霂昭閣,還是說僅僅隻是單純的以後要嫁給她了,所以才将他的所屬一切給到她?
比起後一種猜測,她更加願意相信前一種可能性會更大。
如此說來,蘇蘊霖去辦的這件事情,對他而言,或許有很大的危險性,所以才會把他認為最重要的東西交到她手上,留個後路!
而蘇蘊霖迷暈她,也是為了不讓她涉及這份危險。
重新整理了一遍雜亂無章的思緒,白芙芝心中有了大概的結論。
她微微仰頭看着窗棂外越加亮堂的天光,想來時辰也剛好,于是掀被起身,穿衣收拾後立時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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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仙谷內多綠茵鮮花,泉水淙淙,偶見石山挂瀑飛流而下,水聲嘩嘩繞耳,不覺喧鬧,隻覺聽了令人心神平和。
要是換作往常,白芙芝必是悠閑漫步,獨自欣賞這番好景;可今日她走的急,步履匆匆無暇顧及沿途風光。
直至走到一處院前,才停下腳步,院中寧靜,二三灑掃的雜役也是輕手輕腳幹着活,怕吵着鬧着裏頭主人了。
白芙芝遵守規矩,讓院裏人去通報一聲,說她有事求見。
沒一會,馬上有人出來将她請了進去,沒去屋內,而是帶着去了後院小林中。
林中一隅有方亭,隻見素雅溫潤的男子坐在亭中央,他手執醫書正在閱覽,察覺人到跟前了,卻還是未放下手中之物。
領路的弟子已經悄無聲息退下,白芙芝主動開口喚他。
“筠璧。
”
這下,他正準備翻頁的指尖陡然滞住,眸中暗色浮沉,頓了片時,才莞爾應聲:“怎的大清早的就過來尋我,是有什麽要緊事麽?”
白芙芝也沒跟他客套了,直接開門見山道:“我就是來問問,我身子現在恢複怎麽樣了,有件要緊事我需得出谷一趟。
”
紀筠璧聞言,默默放下手中的書,清明的眼眸朝她看了過來,并沒有馬上應下她的請求,而是反問:“你自我感覺身子怎麽樣?”
白芙芝未曾想紀筠璧會把問題抛到她身上,岔神過後,失笑道:“筠璧公子醫術精妙,承蒙照拂,身子已是舒朗許多,隻是內力尚未恢複全,還得養上一段日子才行。
”
她自然知道紀筠璧是眼明心亮,說個囫囵話瞞過去自然是不成的,所以她也就實話實說了。
可是端坐着的人卻如春暖乍寒般,忽的肅冷起來,接過她的話:“你也知道還得養上一段時間?”
這話問的白芙芝頓時語塞,隻覺眼前這個人實在是聰慧。
該接的話一個字都不接,反借着她的話,冠冕堂皇來質問她。
白芙芝已然明白了紀筠璧的意思,可是隻要想到蘇蘊霖的事,心裏就會隐約浮現出不好的預感。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若是在此之前,她定然不會去多管這檔子閑事。
可現如今,她承蒙了蘇蘊霖的恩,也有諾于他,那他的事也不得不管了。
無論此事是簡單還是複雜,都得弄清楚才是;而她手上又握有霂昭閣的號召令牌,那一切就不難辦了。
她想的是,待她出谷後,直接去霂昭閣,動用令牌逼問閣裏的人,究竟發生了何事。
歷來狐假虎威這一招,她用的是相當的得心應手,怎麽也能問出個一二。
略略沉思後,她還是拱手道:“筠璧好意我自然明白,可是有事不得不去辦,但是我不會去太長時間,辦完事後速速就回。
”
白芙芝也隻能好聲好氣跟他商量,畢竟她現在的身子還得依仗紀筠璧來幫她調理,所以重話她是一個字也不敢往外蹦。
她稍稍低頭,姿态也放低了些,對于男子來說,已經是敬重有禮了。
能得紀筠璧相助,她知道是靠了莫大的運氣。
別人能治她,自然也可不治。
對于紀筠璧的所思所想,白芙芝還不能猜全猜透,故而得審時度勢,适時退讓方才穩妥。
四周林葉拂動,簌簌作響。
在等了稍許後,才聽見他開口:“看來還真是急事了。
”
紀筠璧似意有所指,見白芙芝沒說話了,他也不再強人所難,退讓道:“你身子不能突然停藥,隔一日還得紮針,中間也得湯藥輔佐調理,既如此,我陪同你走一趟吧。
”
“?!”
白芙芝倏然睜大眼,擡起頭來直視眼前人。
在跟他交流過程中,她已經設想了兩個結果,要麽是她離谷而去,紀筠璧不再為她調理身體;要麽是她留下來,等着蘇蘊霖來找她。
再不成都是一切沒有她想的那麽糟糕,蘇蘊霖隻是單純給了她一塊令牌,等她身子好了之後,方便她去尋他。
可萬萬沒想到,還能有這出方案。
不是她想不到,而且她壓根就沒去想,紀筠璧還能這麽幫她!
畢竟人家也不虧欠她什麽,她怎麽好意思讓人家親自跟在身邊,當她的私人護理。
以防自己聽錯了,白芙芝又驚又喜确認:“應該不是我會錯了意吧,筠璧可是願意同我一道出谷去?”
若是能這樣,那真是兩全其美,她既能去找蘊霖,同時也不落下身子的調理。
紀筠璧倒是看不出什麽別樣的情緒,仍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他微微颔首,又覺得自己的行徑太過突兀,便臨時搬出了一套說辭:“正好昨日我收到武林中一年一屆的瓊光盛會的請帖,許久未出谷,正好趁此機會去看看。
”
“瓊光盛會?”白芙芝嘟哝一遍。
紀筠璧看她不知,特地為其解釋:“武林中最大的稀世名品鑒賞大會,若是有看上的珍寶,可拍下自己所需之物,不過受邀之人均有機會參與競争,出價高者可得之。
”
原來如此,白芙芝懂了,就跟拍賣會差不多。
“瓊光盛會中有幾枚珍世丹藥恰好為谷中所需,我也可趁機拿下。
”
這樣說來,紀筠璧出去也有他的事要辦,那也不算是特意為她而出谷了。
那便是各取所需,不算是欠他人情了。
白芙芝心理負擔瞬間少了一半,她頓時喜笑顏開:“要是你不嫌棄,我也可陪筠璧你一同去看看,正好搭個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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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寸日光順着濃密疏展的枝條繁葉落于地面,紀筠璧看着女子踩着那些斑斓光影漸漸淡出他的視線。
直至白芙芝離開林子,他才漸漸斂去的唇邊淺淡的笑意。
醫書早被合上,他心思已然不在書籍上了。
心裏悄然浮現出一個人。
蘇閣主,蘇蘊霖。
以及今早白芙芝的所作所為,估摸也跟蘇蘊霖脫不開關系。
這兩人,是什麽關系?
思及此處,腦仁就隐隐做痛,他撫額阖目,準備休憩養神一會。
可眼睛閉上後,整個所思所想都是昨晚的事。
那個男人特來谷裏找白芙芝,不知做什麽,以至于待了五六個時辰,男子才從她房間出來,然後隐匿于黑夜中。
有人入尋仙谷,他又怎會不知,何況那人還是老熟人。
雖說賣個人情,并未做阻擾。
可是隻要想着二人共處一室,他心裏莫名騰升起一陣悶氣,獨自剪着燭芯,等到蠟燭都燃完了,那人還未出白芙芝的房。
結果是,紀筠璧徹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