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送飯,門都被反鎖着。
起初康岐還會争吵,後來慢慢變得沉默寡言。
最讓康岐難受的不是大吵大鬧,而是父母無聲的崩潰,他沒辦法抛下那樣脆弱無助的他們一走了之,自責和內疚幾乎将康岐吞沒,如果自己去追求幸福,會讓父母所有對未來的憧憬和希望都落空,陷入無盡的痛苦,愛得越深,傷得越重,他沒有逃跑,他想消解一些父母心裏的痛,給他們一點時間。
康岐第一次被父母帶着出門,是去醫院測HIV——
康岐:“不用測……我隻和他在一起過。
”
康淮屹:“你沒有,你能保證他沒有背着你,在外面亂搞過?”
“你罵我可以,別侮辱他。
”康岐的語氣裏帶着明顯的憤怒,他可以接受他們對自己的一切惡意揣測,唯獨接受不了他們貶低林初。
康淮屹專心開車,頭都沒動一下,實在懶得理會。
當檢查結果出來,證明沒有感染,康岐哽咽着對父親說,“道歉。
”
康淮屹覺得莫名其妙,“道什麽歉?”
康岐:“給林初道歉。
”
聽懂之後,康淮屹覺得更加不可理喻,“給你檢測,是為了你好,我們還做錯了?還對不起你了?”
康岐絕望地看着父親,熟悉又陌生。
恨的人傷害你,還可以反擊,可是愛的人傷害你,你甚至做不到将刀尖朝向他們,因為他們所做的一切的前提,都是因為愛你,可是為什麽,這份愛有時會讓人痛苦呢?
檢測完身體沒問題,父母又帶着康岐去了精神科,希望能将康岐的性取向矯正過來。
康岐被帶去的是一家外地的治療室,號稱很擅長矯正性取向,牆上貼着很多成功案例的海報,還有整面牆的錦旗,經過無數次失望過後,康岐父母終于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父母等在外面,康岐跟在治療師後面,進了一間小屋子,沒有窗戶,狹小昏暗,關上門之後,治療師讓康岐躺在一張床上,床很窄,有點像推拿店的小床,康岐躺上去之後,手腳和腰間被系上了類似于安全帶的東西,整個人被固定到床上,頭上也戴了電磁儀器,說是監測他的腦電波。
康岐對那位治療師的印象很好,一切流程都乖乖配合,按照她的指令照做。
治療室隻留了一盞臺燈,暖黃色的光,越來越暗,治療師的聲音越來越溫柔,越來越輕。
康岐漸漸完全放松下來,按照治療師的指令講述,林初是個怎樣的人,以及他們之間的故事,康岐悶了很久,終于有一個出口,終于有了一個真正懂他,并且願意聽他講這些的人……
在治療師的引導下,康岐閉上眼睛,回憶着和林初的點點滴滴,所有的幸福美好撲面而來……渴望占有林初的欲望,漸漸在康岐的身體裏像病毒一樣蔓延擴張,康岐的身體漸漸起了反應……
這時突然一陣電流襲來,錐刺般的劇痛穿透了康岐的太陽穴和額頭,他猛得睜開眼睛,眼睛裏帶着血絲和驚恐。
治療師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果然是同性戀,對男性有沖動。
”
康岐震驚地看着這個人,所有的信任都化為泡影。
治療師:“剛剛難受嗎?”
康岐艱難地點點頭。
治療師:“那就對了,以後隻要你一想到他,就會想到這種難受,這種惡心,時間久了,你就不願想他了。
”
康岐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也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聲音很虛弱,“你們……才是變态吧?”
等康岐出了治療室,臉色慘白,走路都不穩了,沒走幾步,就彎腰狂吐起來。
看到康岐父母擔心的神情,治療師急忙笑着安慰,“別擔心,正常,說明見效了,以後隻要他一想到男的就想吐,五次一個療程,連續做十個療程,保證徹底給他變過來。
”
那天做完治療,父親開車回家的路上,康岐第一次暈車了,幾百裏的路,像趕了幾千公裏,看不到盡頭。
等終于到家,康岐整個人已經有些虛脫,可又吃不下東西,直接回房間睡覺了。
康岐沒有開燈,靜靜地躺在床上,這個房間裏很安全,自己像躺在一個真空包裝裏,屏蔽了一切危險,也屏蔽了新鮮的氧氣,康岐感覺房間裏氧氣正在漸漸耗盡……
可能像他這種人,注定要辜負別人才能繼續活下去,辜負父母的養育之恩,或是辜負深愛之人,兩者他都無法割舍。
父母通過攝像頭看到康岐長時間沒有動,去敲門,也沒有回應,章筱寧推門進去,發現康岐平躺着,睡得很沉。
章筱寧擔心地摸了摸康岐的額頭,又給他往上拉了拉被子,正準備轉身出去時,忽然發現剛剛被遮住的床單,露出了一抹若隐若現的紅色,章筱寧顫抖着将被子掀起,才發現康岐手腕的血,已經将床單染紅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