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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是在這裏,度過了四年的無人問津的時光。
一想到這兒,她忽然低落起來,收回環顧的目光,牽着扶蘇快步跨了進去。
他們的東西被很好地歸攏起來,一件一件放在架子上,大件的放在地上也用布料蓋好了,姜暖撇了撇嘴,心想他可真會收買人心。
扶蘇開心地挑選起來,她卻忽然失了興緻,撿了幾樣洗漱用品就悻悻地踱步到先前昏迷的房間,沿着牆壁慢慢繞圈走着,指尖劃過那些浸滿記憶的紋路。
前一世,她未能醒過來,甚至連被送到這裏的機會都沒捱到。
她死在了秦王還怨恨她的時候,隻是不知道在她死後,他會不會後悔,後悔曾經放出那樣的狠話。
她沮喪地盤腿坐在地上,自己最初醒來的那個位置,感覺腦子裏漲漲的,像有什麽充盈的情緒擠在一起想要噴發出來。
隔壁是扶蘇雀躍的呼喊聲,還有小內侍焦急的“公子,慢點啊,別摔到啊……”,這些聲音明明很近,可卻突然變得遙遠朦胧起來。
她感覺自己的耳朵被什麽堵住了,連帶着眼睛也蒙上了一層灰色。
接着,她看到自己身邊,多了一張床鋪,長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正緊閉着花瓣形狀的美眸,沉靜地躺在上面,仿佛已經死去很久,很久。
她面無血色,卻美得驚心動魄,烏黑的眉毛和眼睫是她臉上唯一依舊鮮豔的色彩,姜暖驚訝地跳起來,連忙往旁邊挪步,知曉自己又一次陷入了“回憶”。
就在這時,緊閉的門扉從外面被推開,年輕至少三四歲的秦王緩緩踏步進來,尚未褪去少年氣的面孔上,鎖着難以用語言形容的複雜情緒。
她毫無必要地往角落裏躲去,看見他走到“她”身邊,默默凝望許久,然後慢慢屈膝跪坐了下來。
她還看見他擡起手指,輕輕地、溫柔地撫摸她的頭發,然後俯下臉來,在她耳邊低低說了些什麽。
“今日相邦居然想誘騙我卸下蒙骜的兵權,啓用他舉薦的人,我差點就上當了。
母後也是,完全不經過我同意,就在舉薦書上蓋了大印,我現在真是舉步艱難,身邊連一個靠譜的人都沒有。
”
“不過我還真發現了一個人才,年紀很小,叫做甘羅,我打算讓他入朝為臣,或許他能為我所用。
我真是受夠了處處被相邦制約。
”
“今日我去鄭國渠視察了,所以過來得晚了些。
那裏基地已經建好,很是壯觀,等你醒來之後,我一定帶你去那兒看看……你一定會醒來的,芈蓉,我等着你。
”
“對了,扶蘇剛剛開口說話了,說了一個好生奇怪的詞——”
……
諸如此類的話語,像羽毛一樣輕飄飄地也落在了姜暖的耳畔,她還來不及感到任何情緒湧動,就已經淚流滿面了。
忽然,眼前的秦王消失了,而下一秒,門再度被推開,他又進來,隻是腰間挂飾略有不同,面上的神色也不大一樣了。
但他一樣慢慢跪坐下來,輕撫她容顏與長發,将一天的心事說與她聽,完全沒有了慣常的那種睥睨神态,反倒多了幾分細膩與溫情。
這回他說得最多的是扶蘇,他說他翻遍古籍,發現扶蘇咿呀出來的詞是“饕餮”。
他笑了笑,這麽個小東西怎麽會曉得如此複雜的詞語?
眼前情形如此不斷地反複循環,他無數次地進來,無數次地說悄悄話,他們的身影重疊、混淆、融彙,最後化成一個最接近她熟識的秦王的模樣。
21歲的秦王立在她榻邊,這回并沒有坐下,而是默默無聲地垂眸凝望她許久,眼神隐匿在睫毛與發冠的陰影中,辨不出情緒,但垂在身側的一隻手卻用力攥緊。
“四年了,你如此這般是在故意折磨寡人嗎?你死了這條心吧,寡人是不會放棄你的,也絕對不容許你放棄自己,你若是敢死,寡人就把你埋在章臺宮石階下面,讓你的屍骨被萬人踐踏,讓你永遠都無法安寧,你聽見了嗎,芈蓉?”
姜暖前一秒還感動到淚流滿面,這一秒忽然很想擡腳去狠狠踹他。
這個男人,好像比她印象中還要癫。
不過,他居然在這過去四年裏,這般頻繁地來探望她,這與她一直以來的想象完全相反。
她抽了抽鼻子,胸口裏溢滿說不出來的酸澀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