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她隻要混吃等死就行了。
她緩緩擠出一絲苦笑,“混吃等死”,不正是以前每天沒日沒夜加班時最夢寐以求的狀态麽,如今這福氣輪到她身上,她竟還嫌棄起來了——
“楚爺爺,我會讓扶蘇回去的。
”她揚起面龐,眼神堅定地說道,“他不屬于這個世界,我也給不了他任何超越古代的好生活,他是王上的長子,他有他的責任,我必須送他回去。
”
楚爺爺默默看着她,沒有插言,也沒有回答什麽。
良久,他才開口問道:“那你呢?要回去嗎?”
姜暖抿住嘴,腦袋又勾了下去。
她不知道。
或者說,不願意将真實的想法放到陽光下展示,甚至不願意将它想得太明确,隻是讓它模模糊糊躺在心底,籠罩在其他想法的陰影下。
她其實想回去。
一方面是為了扶蘇,另一方面是——
算了,那一方面不重要,反正當事人也不喜歡自己,隻當自己是生育工具,她想回去純粹隻是舍不得扶蘇,以及不忍心讓他再度因為失去阿母而痛心。
“楚爺爺,我能把弟弟換回來嗎?”她忽然想起了這個問題。
若是能,也算是敦促她決定回去的一劑催化劑。
“不行,孩子,你弟弟是再也回不來了。
”楚爺爺遺憾地搖了搖頭,“他隻能在那個世界,自生自滅了。
”
啊——
她、她怎麽能看着弟弟自生自滅呢?
她心裏一瞬間盈滿了這樣的想法。
雖然得到的回答截然相反,但同樣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她還是得回去的——
為了扶蘇,還為了弟弟。
對,就是這樣的。
她昂起下巴,剛要開口,楚爺爺看了下手表:
“哎呀,都這個時候了,我得回去陪寧寧看動畫片了。
小丫頭,今晚你和扶蘇就在這裏過夜吧,衣服被褥洗漱用具都不缺,有問題随時找陳院長,明一早我讓人來接你們。
”
說罷,彎下腰逗了扶蘇一會兒,便慢條斯理地離開了。
姜暖總感覺楚爺爺看着溫和,但心眼一點都不少,和他的幾次對話下來,看似是自己一步步察覺真相,實則全都是在他的引導下——
就挺腹黑的,還是完全不動生色那種,被賣了指不定還樂呵呵幫人家數錢呢。
所以他方才的故意打斷,也絕對另有企圖,隻是她尚且沒有發覺。
“阿母,我肚子餓了——”扶蘇從電視上扭過脖子,委屈巴巴地嘟囔道。
“還敢吃東西啊?”姜暖擺出兇神惡煞的表情,可惜一點也不吓人,小朋友根本就沒在怕的,很是使勁地點了下頭。
“要吃,要吃。
”
姜暖嘆了口氣,掏出手機,在一家粥鋪訂了兩碗粥、一些清淡易消化的小菜,飯菜到了後,挑揀着喂他吃了些。
飯吃完了,吊針也打完了,姜暖陪着他又看了會兒動畫片,有護士小姐姐送來棉被和齊全的洗漱用品,貼心地讓她有事随時按鈴,缺什麽也可以按鈴。
有錢有權真好,身邊全都是好人,她想。
但好像也不全都是這個原因,她看見護士小姐姐對着扶蘇看來看去,還蹲下身來逗他玩,直誇他好漂亮好可愛。
然而扶蘇小朋友自小就被漂亮小姐姐伺候慣了,絲毫不為所動,甚至表情還有點驕傲和淡漠,仿佛被人恭t維讨好是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果然,他還是更适合自己的時代,她沒能力讓他繼續做一個所有人都捧在手心裏的天之驕子。
一個人一旦适應了被仰視,便很難再低下頭,她不想讓他承受這樣的反差。
護士離開後,她給他擦了擦臉和小腳丫,把他塞進被窩,被纏着講了會兒齊天大聖後來的故事。
講到三打白骨精時,他睡着了,睫毛又黑又長,緊緊閉合在一切,臉上重新湧上健康的紅暈。
她忽然感受到了一種疲憊。
雖然也沒有很折騰,遠比不得晚上改論文白天跑招聘第二天還要期末考試,但她就是十分疲憊,仿佛身心都短暫地透支了。
她靠在窗戶上想了想,才明白這種疲憊的另一個稱呼,叫做責任。
她不得不在短時間內,做出決定孩子一生的選擇,而這個選擇不僅需要她謹慎分析,還需要她割舍許多個人情感,最終将她剝得幹幹淨淨,隻剩下幾縷殘破的靈魂,孤單地在這個世界茍延殘喘,直到死亡。
所以,她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想歸想,但她知道,還有一個更主要的因素,沒有展現出全貌,以至于她無法做出最終的抉擇。
那個因素,便是秦王。
他不喜歡她就不喜歡吧,反正有扶蘇在,她就當他是個常規的老闆(夫人這個等級每年的俸祿可是相當豐厚的),隻要好吃好喝供着,不兇她,不威脅她,她就能像鹹魚一樣茍下去。
反正在哪兒都是茍,回去至少還能安撫扶蘇受傷的小心靈,順便在趙國滅亡的時候,撈弟弟一把——她總擔心他會因為憤怒而撕毀承諾,拿弟弟開刀。
現在,唯一擔憂的,就是他的态度。
他要是還兇她,還拿劍抵着她,她就是死也不能回去的。
她嘟着嘴巴想着,慢慢地也進入了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