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闖進來。
“阿母!你放開我,我要去找阿母——”扶蘇哭鬧嚷道,但聲音慢慢變遠,像是被強行抱走了。
他聲音傳進來時,秦王手指條件反射般微松了松,但幾乎是立刻又捏緊了,仿佛她一刻不給出滿意回答,他就會一直緊捏下去,直到她屈服。
是他一貫的作風。
忽然,姜暖周身汗毛一根根炸了起來。
阿傩呢?秋穗呢?
宮裏其他人呢?
若說剛才她隻感覺到害怕,那麽此刻,她才真正意識到局面的嚴重性與恐怖程度。
剛剛她因為受到極度驚吓,大腦幾度停擺,短暫地隻考慮到自己還有弟弟,但被她強行卷進來的那兩個人——阿傩和秋穗呢,她們怎麽樣了?
尤其是阿傩。
冷汗順着後頸滑落衣襟,她睫毛顫抖着擡起來,不知從哪裏驀地升起一股勇氣,哀求般地對他道:
“王、王上,此番都是妾一人的過錯,求您不要懲罰其他人,所有錯妾一人承擔,她們都是被妾逼迫的……”
她的聲音嬌柔無助,無論落在怎樣的耳中都很能激發同情,然而秦王的面色卻更加陰沉,他審視着她那雙蓄滿水波的澄澈美眸,忽地扯出一抹殘忍笑意,冰冷又暴躁地抛出兩個字:
“晚了。
”
話畢,霍地松開了鐵鉗般手指。
身體驟然失去部分支撐,她勉強扶住旁邊門框,才不至于狼狽地再度跌倒。
晚了……
全身的血液都湧到耳邊叫嚣翻滾,愧疚感澎湃而來,瞬間壓過了一切畏懼與怯意。
秦法何其嚴苛,她不敢想象她們會遭遇什麽——
而這,都是她的錯。
她哆嗦着雙唇,擡起微微腫起的面容,望向他,苦苦求道:“王上,求您別治她們的罪,她們都是受我逼迫,不得不從,求您放過她們吧。
”
她一邊求一邊雙膝落地,手指緊緊抓住他長袍下擺,仰起的臉龐上,淚水潺潺。
她的性格,最不願意的就是連累別人,尤其是對自己好的人。
更別提阿傩和秋穗了。
一個是那樣的知恩圖報,以至于多餘進宮來謝她,一個忍住了所有寂寞,默默又細緻地照顧了癱在床上的她四年,而如今,卻因為她的一時任性,她們全都要面臨慘死局面——
他俯下目光,漠然而愠怒地看着她緊抓他的袍子,就像抓着最後一根稻草,良久未發一言。
“報——”
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接着一個瘦高男子大步踏入殿中。
姜暖從他膝蓋旁虛弱地擡起目光,整個人都楞住。
竟是在客寓中襲擊自己的那名男子,也是弟弟口中救了他并将繼續保護他的俠客,亦是混在巡邏隊中,暗中監視過自己的侍衛。
她一直以為他是趙太後的人,未曾想竟是秦王的手下。
她倏然有種從一開始就被他攥在掌心裏操控擺布的無力感。
所以這一切,都是他告的密?秦王也正是因此事,風塵仆仆又趕了回來?
她竟有這種排面嗎?還是說,他厭惡背叛到了一定程度,就算耽誤行程,也要把她抓個現行,狠狠地治罪?
來人隻微微掃了眼她癱坐在地上衣衫淩亂的模樣,就拱手對秦王彙報道:
“王上,趙璟已經帶到,現就押在章臺宮。
”
“知道了。
”
弟弟的名字令她再度惶恐起來,她更加用力抓住他的衣袍,剛要為弟弟求情,話到嘴邊緊急停住,而後慢慢咽了回去。
秦王眼裏的怒火,被她方才潛意識下的動作,撩撥得陡然猛烈,他手指緊攥,骨節森森泛白。
“呵,怎麽,還想為他求情啊?”
他居高臨下睨着她,聲音充滿譏諷,和一種怒極反笑的冷冷笑意。
姜暖倏地松開他袍子,膝行往後退了兩步,使勁搖頭,腦袋勾了下來。
一則她求情沒有用,反倒會徒增他怒意,二則,就像弟弟之前說的,他暫且不會殺他,尤其大秦馬上就要‘聯楚攻趙”,一旦趙國質子被殺,趙國肯定會有所防備,同時也會給其他四國助趙攻秦的理由。
搞不好還會再發生一次“五國合縱攻秦”,雖然秦國并不怕,卻也不想因此造成人員、物資損失,進而影響諸多既定計劃。
所以她及時收了口,雖然心裏依舊七上八下怕得很,怕他改變主意真的處死弟弟,面上卻不敢再有絲毫表露。
見她這副樣子,秦王隻覺得手心癢,很想對她懲罰些什麽,但礙于時間有限,沒辦法親自動手,他擰着劍眉思索一會兒後,厲聲道:
“今日起,芈蓉,你就給寡人跪在這裏,閉門思過,不許吃,不許喝!若是讓寡人知道你起來過,寡人即刻就把你押入鹹陽獄,大刑伺候!”
說罷,狠戾地瞪她一眼,拂袖大步而去。
一隊手持長矛的侍衛不知從哪裏竄出來,分兩隊把守在門口,殿門在姜暖身後重重合上,緊密得一絲縫隙都不透。
夜色與月光被徹底隔絕,殿內一瞬間寂靜得隻回蕩着姜暖的心跳聲。
她癱在地上一動不動,心髒被巨大的悲傷和恐懼輪番撕扯。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讓她這麽一鬧,所有人都被連累了。
秋穗,阿傩,還有弟弟……
都怪她。
她實在忍不住,雙手捂着臉嗚嗚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