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姜暖打了個冷戰,雙手緊緊揪住曲裾前襟,打算去右側方向再尋一圈。
若是再尋不到人,她幹脆就躺倒在側殿地面上,權當是暈死過去了,怎麽也比傻站着強。
她像賊一樣,在半明半暗中摸索着,依然未見人影,卻在右側一處凹進去的偏殿外,看見很多金色的燭光溢出來,一直延伸到她腳下。
憑借方才的觀察,她發現有人的地方才會燈光明亮,否則都是半明半暗的,由此判斷這裏面一定有人。
會是誰呢?
她這邊想着,雙腳已先于大腦邁了進去。
令她意外的是,這是一間書房,或者說藏書室更貼切。
百十個高大到幾乎參天的鐵質書架,像圖書館那樣成排分布,規整、繁密,有股令人驚心動魄的氣勢,隻是書架上放的不是整齊的書本,而是密密麻麻的帶封套的竹簡。
姜暖哪見過這架勢,簡直看呆了,表情愕然地瞪了良久,目光在前排書架上遲鈍地掃視一圈,最後落在散落在地的幾隻竹簡上。
大約五六個,淩亂地半攤開在地上,封套也亂七八糟地散着,與架子上的整潔形成鮮明對比。
是風吹的嗎?
姜暖扭頭一看,果然旁側有兩扇窗戶大敞四開着,冷風源源不斷灌入,一些雨珠危險地迸濺進來,砸在靠邊的書架上。
她是個愛書之人,想也沒想就小跑過去,弓腰俯背,動作極其笨拙地關上窗戶。
做完這個,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雨水,踱步到書簡散落的位置,蹲下來,小心翼翼将它們拾撿到臂彎中。
期間,她好奇地展開一卷,然而入目的字跡晃得她腦仁疼,連忙又合上,滿懷敬意地将它套進封套裏。
不知是哪國的文字,反正肯定不是秦篆就是了,她上學時見過秦篆,和現代文字有不少相通之處,至少不會像方才那樣扭曲得令她腦袋發脹。
竹簡拿在手裏,分量感十足,讓她不禁感慨,在古代讀書竟也是件力氣活。
她短暫地忘記了秦王和殺手,蹲着挪蹭到書架旁,往明顯有空缺的那些地方塞竹簡。
基本都在低處,且是按照封套上的數字排序的,唯有一個在高處,她緩緩站起來,頭暈目眩了片刻後,仰脖對照着數字,鎖定了比她高半頭的那個空缺。
她踮起腳尖,舉着竹簡正要塞進去,卻在那個空缺後面,看到了一雙漆黑幽冷的長眸。
四目相對間,一陣戰栗霎時湧遍全身,姜暖感覺心髒像是被什麽猛地刺穿了,連呼吸都凝滞片刻。
哐當一聲,竹簡從手中跌落,姜暖也向後踉跄了好幾步,胸口因為猝不及防與倉皇無措,劇烈起伏着。
她隻感到大腦裏嗡嗡直響,血液逆流的聲音如開水沸騰,沖刷得她頭皮發麻,她捂住嘴巴又後退了好幾步,就在她想要不要趕緊逃竄而出之際,一道漆黑高大的身影,自書架後徐徐踱了出來。
一時間,室內氣氛和姜暖的心弦,都緊繃如弓。
從陰影中踏出來的這個男人,寬肩窄腰,脊背拔直,看上去隻有二十出頭的年紀,氣場卻成熟深沉,一襲玄色袍服将他襯托得愈發挺拔、淩然,衣襟和袖口繡着的金線雲紋,随着他的動作,隐隐浮動燭焰一樣的幽暗金光。
他手中還握着一隻半攤開的竹簡,眼神銳利如刀,慢條斯理地将她從頭到腳剜了一遭,黑眸中無波無瀾,對她仿佛是從水井裏爬出來的慘相視若無睹。
姜暖打了個碩大的哆嗦,惶恐中牙齒咬到了舌尖,很痛。
這人是誰,用腳趾頭都能猜得到。
雖然怕得要死,她還是很沒出息,也很勇敢莽撞地将目光在他臉上粘了一會兒。
她看見他長眸劍眉,鼻梁高挺,唇形冷傲,長得十分地俊美,幾乎都有些灼目了,隻是面色略顯蒼白,眼下兩團烏青淡淡隐現,讓他看上去越發顯得不好惹。
他的神色肅冷,透着一股與年齡不相稱的鋒利、果決與陰鸷。
姜暖一時看呆了,嘴巴還緊緊捂着,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半圈,而後就定不動了。
雖然這樣形容無比俗套,但她确實是見到了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人。
隻是這個最好看的人,看她的眼神有點冷,還有點攝人。
說是在看半個仇人,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