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西安門前。
高拱便看到禮部尚書嚴讷打着人大聲呼喊了起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嚴讷這個禮部尚書此前是沒有喊話的,就等着自己這位内閣首輔與另外兩位閣臣到場,才開口喊出這等話的。
原本在内閣班房吐了一口血後,氣色稍微好轉一些的高拱,臉色瞬間又黑了下來,胸中憋着一口氣。
袁炜被吓的心一顫,趕忙身後藏在高拱身後,輕輕的順着首輔的背身。
唯恐這位首輔又因為一口氣上不來被氣暈過去。
高拱身子向後微微傾斜,側目看向身邊兩人,嘴裡低聲念叨着:“都聽到了吧,都聽到了吧,看看他們說的是什麼話!”
袁炜和李春芳兩人臉色也不是很好。
兩人眼神都帶着一絲冷意看向跪在宮門前的嚴讷等人。
什麼叫朝有奸佞,天下不甯?
又怎麼是君上漠視,國将不國?
還要他們在這裡死谏,要讓皇帝改正。
當年滿朝彈劾嚴太師的時候,也沒有這等言辭出來啊!
怎麼合着朝廷和内閣,還有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到了他們三個人手上,就成了朝有奸佞了?
什麼意思。
你嚴讷帶着人今天跪在這裡,該不會是說我們三個人就是那亡國奸佞吧。
你這是在跪谏逼皇帝改正,還是要逼我們老哥三個自裁啊!
可嚴讷卻分毫不懼。
徐階走了,被貶為庶民,全家流放雷州府。
當初的好友,刑部尚書潘恩,也早就被逼退了。
他現在就是赤條條一個人在朝中,還怕甚?
自己又沒像徐階那樣,勾連兩淮鹽司轉運司去戕害人命。
大不了就是也将自己給罷了官。
自己再怎麼鬧,皇帝再怎麼生氣,高拱這個首輔,還有袁炜、李春芳兩人都得不敢讓自己真出了事。
所以。
有恃無恐的嚴讷,便開始了新的炮轟。
“近年,朝廷财稅增盈,國庫充實,朝廷也屢行善政,寬待百姓,嚴苛吏治,可謂政治清明。
”
這算是嚴讷給自己打的補丁了。
然後他就話鋒一轉:“然,自開年以來,朝廷便群議紛紛,各司官員無心政務,陷于相互攻讦之中,俨然有割裂朝堂,落黨同伐異之局。
此乃内閣秉朝不嚴所緻!”
這一步,嚴讷直接将當下朝廷所有的問題都歸罪到了内閣三人頭上。
也算是圖窮匕見了。
但是下一步,嚴讷便朗聲道:“朝堂之上曆來百官政見不同,卻也就事論事,争辯之後當有改善。
然此番朝廷亂局,我等不見有趨緩之象,隐有愈演愈烈之勢。
内閣無所作為,君上身居西苑,放權内閣,欲行老莊無為而治,卻受前朝臣子蒙蔽,長期以往,定将陷于為人诟病昏庸!”
“君父在上,乃為天子,當秉國政,怎可一味求得大道,而漠視臣民之亂?國家興旺榮辱,皆系于君上一人之身,如今朝權偏移,為無能之輩竊據,縱使朝野紛擾,天下九州,已有亂象。
”
“聖明君主自當克己,為百官表率,行聖賢仁道,教化萬方,亦當教化臣屬。
西苑深幽,遠離朝堂,更不見黎庶黔首,何以安國定邦?”
“臣等跪谏宮門,盼臣等谏言直達天聽,臣等恭請陛下臨朝,行雷霆之力,掃清朝堂奸佞,攜疾風蕩平六合邪祟,還天下朗朗乾坤明白世道!”
西安門前。
禮部尚書嚴讷出口便是從内閣開始揮劍直指皇帝。
在他身邊和身後的一衆朝臣,立馬俯首叩拜。
“臣等死谏,恭請陛下臨朝!”
要死人了。
當嚴讷等人的話一出。
原本還站在西安門大街上看熱鬧的官員們,紛紛臉色大變。
同樣趕過來的嚴世蕃,更是目光一冷:“他們這是要做什麼!他們這是妄議君上!這是大逆!”
在他周圍的也基本都是刑部和三法司的官員。
無不是對左侍郎的話點頭表示贊同。
“他們是瘋了!”
“真的瘋了!”
幾個年輕一些的官員,說話也沒有太多的顧忌。
罵内閣并不是問題。
就算是指着高拱這個首輔的鼻子罵,也沒有半點問題。
說不定罵人的那位被下了诏獄,高拱還得出力将其撈出來。
可現在問題已經轉變成嚴讷這幫人在罵皇帝了。
聽聽他們說的都是什麼。
皇帝深居西苑,一心大道,漠視朝堂。
這直接就是否認了皇帝這麼多年的所做作為啊!
人群中,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北直隸按察使、順天知府海瑞,摳了摳鼻子。
嚴讷他們這話,好像有點耳熟啊。
海瑞淡淡一笑。
不過這幫人,卻沒有自己的腦子啊。
彈劾都不會。
白費!
西安門前,每個人都心思不同。
卻不耽誤那原本緊閉着的宮門,在一陣動靜聲中緩緩開出一道口子。
而後。
便是大隊的錦衣衛缇騎、東廠番子以及郭玉創麾下的天子近軍如潮水一般的泉湧而出。
司禮監掌印太監呂芳,在衆多兵馬的簇擁下,出現在了人們的面前。
呂芳臉色陰沉,眼裡透着一股子殺意,漠然的走到了高拱、袁炜、李春芳三人身邊,視線虛虛的掃了一眼西安門前跪着的官員們,而後側目斜觎向三位内閣大臣。
西安門内。
萬壽宮中。
殿門前,黃錦小心翼翼的伺候着面色平靜的皇帝,從殿内走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站立在高高的台基上。
腳下是平整的漢白玉石磚。
周圍。
皆是甲胄閃亮的禁軍官兵。
随着皇帝的步履移動,官兵們的目光便默默的跟随着移動起來,好保證皇帝始終是處在他們的視線範圍内。
黃錦微微彎着腰,擡頭看了一眼天色:“今日天色倒是不錯,主子爺要不要奴婢伺候着在外面走一走?”
嘉靖側目看向黃錦,雖然宮門外紛紛擾擾,可他卻是面露笑容:“你是擔心朕生氣了?”
黃錦立馬低頭:“奴婢不敢。
”
嘉靖哼哼了兩聲:“一群跳梁小醜叽叽喳喳而已,朕若生氣,豈有度量可言?”
他是真的沒有生氣。
今天看着是近五百名京官在西安門外跪谏。
瞧着人不少,聲勢很大。
可這才哪到哪。
這等場面,自己又不是沒有見過。
不過爾爾罷了。
黃錦則是小聲道:“呂公公已經帶着人去外面,想來要不了多久便能平息下來,咱們宮裡也能靜下來,不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