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者,徐階!
此言自海瑞嘴裡一出,滿殿轟然。
在幾乎是大多數人都不知道四年前固節驿被大火焚毀一事,又恰巧那個時候是海瑞在蘇松兩府上疏三十二道奏疏的時期。
這事就算沒什麼陰謀。
現在看,也是充滿了黑手。
所有人的目光,幾乎是一瞬間就鎖定了在海瑞重提四年前舊事後便已經如芒在背的徐階身上。
徐階殺人!
或是指使他人縱火殺人,毀掉海瑞四年前急遞呈送的三十二道奏疏!
這樣的猜測和論點,已經在人們心中産生。
而在珠簾後。
嘉靖亦是眼角一縮。
四年前固節驿被大火焚毀一事他可是清清楚楚,那三十二道奏疏……
他不由側目掃向了内殿。
隻是很快,皇帝就收斂了眼神。
當初那件事,自己不過是事後申斥了兵部一番,也沒有做進一步的處理。
現在。
這件事終于又被海瑞給重提出來。
三樁大罪。
徐階已經是實實在在犯了不忠、不義、不法。
于常理而言,隻要證據确鑿,那麼就可以定罪了。
“放肆!”
“大膽!”
終于。
在好一陣漫長的喧鬧和寂靜之後,禮部尚書嚴讷這位朝中頭号徐階馬仔便是站了出來,怒斥海瑞。
嚴讷面帶憤怒:“海瑞!朝堂之上曆來就事論事,須得要有确鑿證據。
而彈劾徐閣老在松江府侵占田地,可有實證?爾說徐閣老為官反複,無國家而利個人可有實證?爾如今有言四年前之事,即便你當初确有三十二道奏疏呈上,難道那固節驿失火便當真是人為?若當真如此,四年前為何朝廷并未追查到底?也是在四年前,你無聞朝中回複,又為何不曾再奏議此事而要拖到四年之後的今日!”
一頓問責,嚴讷将海瑞列舉的徐階三大罪便給駁斥了個徹底。
但嚴讷顯然還沒有準備就此收手。
對于他這樣的經年老吏而言,今日這些事放在往日朝堂之上的争鬥,才哪裡到哪裡。
不光要駁斥掉海瑞的所有論點,還要發起反擊。
嚴讷重重的咳嗽一聲,便開口道:“今日這萬壽宮中,聖上傳召群臣議事。
海瑞你為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北直隸按察使,不知處置本職,卻亂起彈劾,所言徐閣老三樁罪,皆為無憑無據之言,是要妄圖以狂言禍亂朝綱嗎!還是伱海瑞覺得,隻要你有那所謂直臣之名,便可自此以後空口無憑的妄議朝堂?要将這大明朝堂,變成你海瑞一人之朝堂?”
重重的一揮衣袍。
嚴讷當即轉身手抱笏闆高高舉起,面朝珠簾後的皇帝:“皇上,臣以為似海瑞此等目無王法、無視朝綱、隻知聽風是雨胡亂攀咬之徒,當嚴處開革出朝堂之外!更要命有司糾察其今日所言之目的,以及背後可否有人策動,正本清源!”
繼嚴讷之後。
年輕的李春芳也站了出來。
相對于嚴讷的言辭犀利,李春芳就顯得平和了些。
隻見其慢條細理的開口道:“皇上,朝堂乃是群臣議事之地,朝廷也從未禁止言官劾事,此乃國朝制度所在,也是朝廷糾錯之舉。
海瑞上疏言事,雖涉及内閣輔臣,卻也能見其心存社稷,忠于王事。
隻是朝堂之上也非是誰的聲音大便有理,誰羅列的罪名多便要将人定罪。
“徐閣老在朝多年,所做之事朝野共聞。
徐閣老之所以能入閣做事,也是陛下信任,朝廷諸位同僚認可。
今日海瑞言及徐閣老及其家人在松江多行不法,臣等卻是聞所未聞,不過既然海瑞乃是都察院禦史,今日又有此番上疏,朝廷大可派遣官員南下松江府查明是否當真有徐家侵占百姓田地一事即可。
至于說四年前固節驿被大火焚毀,緻使驿卒盡沒,海瑞四年前所書三十二道奏疏也一并毀之于火海之中,亦可派人重查此事。
若當真是有人蓄意縱火,則必然能有蛛絲馬迹。
隻是四年前之事,海瑞那三十二道奏疏未能入京呈閱,臣倒也有所懷疑,為何海瑞當年不曾再上告朝廷知曉。
”
和嚴讷相比,李春芳的态度就更加的明确了。
他先是保證了朝廷科道言官的彈劾權力,然後便立馬轉頭表明既然海瑞說有問題,那朝廷就派人好好的查一查便是。
最後。
李春芳亦是對海瑞為何在四年前不質疑自己那三十二道奏疏被毀,卻要放在四年後的今天重提。
這樣的懷疑一旦給出。
那人們必然要開始懷疑海瑞今天此番舉動的目的性到底純粹不純粹了。
當李春芳說完後,嚴世蕃更是面色一緊。
嚴讷這個老噴子罵罵咧咧的算不得事。
真正要命的就是李春芳這看似中正平和的話,卻是殺機無處不在。
首先就是朝廷派人查松江府那邊徐家到底有沒有侵占田地的事,這中間朝廷要選定合适的官員南下,然後才能出京抵達松江府。
而在這一過程之中,必然會讓徐家有更多的時間去布置處置那些侵占的田地。
等朝廷的欽差到了,恐怕是半點毛病都查不出來的。
再說那固節驿的事情,這件事都過去四年了,驿站都重建了,現在還能查出個什麼來?
既然什麼都查不出來。
再加上固節驿這件事,海瑞也确确實實是放在四年後重提,那他這一次的彈劾也就必然會成為是黨争的目的。
一時間嚴世蕃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氣。
幸好!
幸好自己聽了老爺子的話,沒有急匆匆的就組織人手對徐階群起而攻之。
不然真就要在今天坐實了是他們嚴家要起黨争的事實。
殿内。
海瑞臉色無改,心中對眼前已經發生的一切,其實早有預料。
徐階那可是當朝的内閣次輔。
真要是因為自己一篇彈劾奏疏就能扳倒,當年朝中那麼多人彈劾嚴家,如今這裡哪裡還能有嚴家人的位子。
其實一開始海瑞心中也是糾結過的。
不管嚴家現在如何,當年也确實是禍害國家的。
若是按照自己以前的性子,那今天肯定是要連嚴家也一并彈劾的。
但這兩年在地方上為官,尤其是在和嚴紹庭有更近的接觸之後,他才明白朝廷是要做事的。
也唯有真正的去做事,百姓才能有活路。
昌平就是個明證。
他不是忘了嚴家當年的惡行,隻是看到昌平這個明證,看到嚴家如今的轉變,為了朝廷的穩定才會暫且放下這樁事情。
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