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宮大殿内。
皇帝再一次用上了老辦法。
幾人心中想法卻是大同小異。
海瑞拿着大明律說事,再加上如今朝中正在進行的整饬吏治之事。
再說旁的?
那就是不懂事了。
但不說卻又不行。
次輔的面子,豈能就這麼白白丢掉。
次輔的臉,豈能如此輕松就被打了。
大理寺卿遲鳳翔站了出來。
“回禀陛下,都察院監察禦史海瑞所言,朝廷施政,監察百官,自當是以大明律法督查懲治文武。
”
“隻是海瑞這一次上疏之事,乃為彈劾其自己,又當否應當以朝廷律法加之?”
遲鳳翔目光幽幽,瞥向了海瑞。
這個時候就不要說東說西了,既然你海瑞說自己在徽州府的時候有過錯,你自己也說了朝廷應當不講人情世故,而先律法刑名。
那你就等着受懲治吧。
這一招自然是有用的。
便是嘉靖,也不禁眉頭一動。
若真要按照海瑞今日的谏言,那遲鳳翔這個大理寺卿所說的話,就是對的。
海瑞是需要受到懲戒的。
因為他做錯了事。
而如果是按照海瑞在徽州府幹的事情,強搶新安衛兵印,這就是大過錯,最少也得是革職查辦。
若不是因為是帶兵去鎮壓民變。
那他海瑞就是殺頭的罪過。
不過……
嘉靖心中生笑,眼神中透着幾分玩味,從徐階的臉上掃過,而後落在海瑞臉上。
“海瑞。
”
海瑞跪在地上,拱手擡頭:“微臣在。
”
嘉靖收斂神色,輕聲道:“大理寺說伱今日谏言是對的,而你在徽州府确實有過錯,如此說來你是不是也該受罰?”
海瑞很是幹脆。
他甚至于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給自己留。
在衆人注視下。
海瑞沉聲道:“微臣甘願領罰!”
老子受罰!
海瑞的聲音傳入耳中。
嚴紹庭頓時眉頭一挑。
這個倔驢,當真是脾氣又臭又硬。
他不由看向了口出甘願領罰的海瑞,心中對他昨日寫完的那道奏疏倍感好奇。
不過轉瞬之間。
嚴紹庭就察覺到了海瑞的真意。
他要做孤臣!
當下大明朝,隻有他海瑞是真的要走孤臣。
于是他要上疏彈劾自己,和當初為他在徽州府之事上說話的徐階劃清界限。
然後呢?
當初他海瑞在徽州府呈奏的三十二道奏疏!
他必然要用這件事情來說話。
果然。
如同嚴紹庭所想。
在聽到海瑞甘願領罰之後。
嘉靖輕笑了一聲:“既如此,你可還有什麼要說的?”
海瑞點點頭。
“臣還有一事要說!”
果然啊!
嚴紹庭眼裡透着幾分亮光,不由再一次斜觎向不遠處的徐華亭。
皇帝嗯了一聲。
海瑞便開始說道:“臣去歲領旨操辦蘇松兩府增産絲綢一事,會與時任内閣輔臣張居正,共同操辦兩府事宜。
“彼時,臣行于蘇松兩府諸縣鄉野,證得諸事而書奏疏三十二道,盡言蘇松兩府凡官員、胥吏、士紳、商賈、百姓之事。
“以臣彼時暗查所知,蘇松兩府官吏沆瀣一氣,官紳上下勾結,商賈盤剝壓榨,而百姓日益艱難,度日維艱。
“蘇松兩府豈非僅有田畝隐瞞一事,蓋之于佃戶、農桑、商貿皆積弊百年之久!
官府不聞,商紳享樂,而百姓形如枯槁,兩府之地名為大明,卻實為當地士紳之家!”
禦座上。
嘉靖面色鎮定,但心中亦是生出冷意。
即便是他已經看過海瑞昨日送入宮中的奏疏,此刻再聽其言,依舊是心中生憤。
海瑞說的是什麼意思?
大明朝的蘇州府、松江府,以前姓朱,是皇帝人家的地盤。
但是現在。
蘇州府、松江府到底是誰的,卻是個存疑的問題了。
不!
這已經不是個存疑的問題了。
因為海瑞已經給出了答案。
當下大明朝的蘇松兩府,已經成了當地士紳大戶的蘇松兩府!
這番言論一出。
徐階頓時心中一顫。
雖然暗暗有些預料,海瑞這一次是要沖着自己來的。
可當事情真的發生了,他依舊是有些震驚。
而在這大殿内,出身東南的官員,亦是目光一緊。
海瑞說的雖然隻是蘇松兩府之地的事情。
可蘇松兩府乃是東南賦稅半壁之地。
這兩府都能如此,更何況其他地方。
而海瑞卻是話鋒一轉:“彼時,微臣深感國家安能如此,百姓安能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陛下聖君之名豈能因貪官污吏、鄉野貪婪之輩而受辱。
“遂,臣遍地蘇松兩府,成三十二道奏疏,啟送京中,以都察院監察禦史之職,報送聖前。
然,微臣時值今日,亦未曾有聞宮中及朝廷言論此事。
微臣想問一問,微臣彼時所奏那三十二道奏疏,現在何處?内閣六部是否知曉?皇上又是否聖閱之?”
嗡的一聲。
這座萬壽宮大殿内,衆人好似聽到了一聲劍鳴。
嚴紹庭更是眼前一亮。
拔劍了!
海瑞他拔劍了!
海瑞其實并不知道當初自己送入京中的那三十二道奏疏,究竟去了哪裡,又有何人插手其中。
但他卻知道。
隻要自己今天将這個事情挑出來。
那麼對方必然會站出來。
這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