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京師已經深秋,将要入冬。
夜晚的氣溫,愈發寒冷。
嚴府書房裡。
卻始終保持着适宜的溫度。
燭火明亮。
嚴嵩提筆站在書桌前。
嚴紹庭則在一旁研墨。
“爺爺,墨好了。
”
嚴紹庭提醒了一句,嚴嵩這才提筆沾墨,定眼遍覽鋪在書桌上的三十年陳皮宣紙。
少頃。
手臂送向前。
手腕下壓。
嚴紹庭探頭看過去。
紙上已經留下一個碩大的墨字。
嚴紹庭皺眉看向老嚴頭。
“忍?”
嚴嵩放下手中的墨筆,拿起一旁打濕了的松江毛巾,擦着手走向茶桌。
坐下之後。
嚴嵩一邊泡茶,一邊解釋道:“小不忍則亂大謀,陛下這一次當真不想就此殺了徐階?”
嚴紹庭又看了一眼鋪在書桌上的忍字,而後走到茶桌前,坐在老嚴頭對面。
這時嚴嵩也已經泡好了茶,倒了一杯落在大孫子面前。
他自顧自道:“陛下今天,比誰都想殺了徐階、徐璠,抄沒家産沖抵國庫、内帑之用。
但咱們這位陛下,可是做了四十年的天子,他當真能如此魯莽的就将徐階父子殺了?”
嚴紹庭低頭品了一口茶。
老嚴頭到底還是活得久,經驗足。
同樣的茶。
泡出來的滋味,就是比自己泡的滋味足。
他點頭道:“也就是如此,孫兒今日被單獨召回萬壽宮的時候,沒敢趁機彈劾徐家。
”
嚴嵩嗯了一聲:“你沒做才是好。
若是當真那個時候,借着徐璠貪墨的事情彈劾徐階,陛下隻會認為你是在落井下石。
你過去所做的那些事情,也不過都是表面功夫,是道貌岸然之輩。
”
嚴紹庭冷哼一聲:“咱們這位陛下當真是能忍的,隻是孫兒還是有些不甘,就這麼讓徐家輕飄飄的過關了。
”
“過關?”
嚴嵩擡頭看了一眼大孫子,臉上露出一抹充滿深意的笑容。
嚴紹庭皺眉道:“孫兒想的是,天子之所以如此,或許是為了将徐家留給新帝在新朝處置。
這不就算是眼下過關了,畢竟以後的事情,誰說的準?”
可不就是說不準。
瞧瞧現在的嚴家。
忠君愛國的嚴家,站起來了!
嚴嵩卻是看向深入深思,面有不甘的大孫子,臉上露出笑容。
“莫要糾結于一時之成敗。
”
“朝堂之上,誰人不曾有過起起伏伏?”
“和陛下今日所受的這一點憋屈相比,新帝才是最重要的。
”
“不然,咱們這位陛下,也就不是他了。
”
簡單的安撫了一下大孫子,嚴嵩覺得依着自己這個大孫子的悟性,是能夠想明白的。
于是,嚴嵩便轉口繼續道:“至于伱說的過關,現在說這件事也為時尚早。
陛下畢竟是天子,是萬人之上的存在。
“天子一怒,必然是伏屍千裡。
“總得要給陛下一個不得不殺,不得不殺幹淨的機會。
現在徐璠如此貪墨,徐階想來還不知道。
而有了這筆銀子,你覺得徐璠的心還能填滿嗎?”
嚴紹庭眼前一亮:“爺爺的意思是?”
嚴嵩微微一笑:“且等着吧。
”
“等着看看,咱們大明朝這你方唱罷我登台的台子上,誰人能将戲唱到最後。
”
書房裡。
隻有嚴嵩低聲卻充滿智慧的聲音。
忽的。
一陣寒風從夾縫中吹了進來。
搖曳了燭火。
“下雪了!”
“好大的雪!”
書房外。
嚴府的仆役,忽然大喊起下雪了。
屋内。
嚴嵩擡眼看向被風吹開的窗戶,片片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從天上落下。
他轉頭看向面前的大孫子,臉上露出笑容。
“看。
”
“你那個學生說的沒錯。
”
“下雪了,今年大抵是要大雪成災了……”
嚴紹庭則已經是站起身,走到門前,打開門沖了出去。
外面。
漫天飛雪。
卻早于過往任何一年。
……
嘉靖四十年秋冬之際的這場大雪,來的太過突然,太過違背過往時節規律。
人們還并不清楚。
今年這場雪,究竟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而在西江米巷。
一條人影,戴着鬥笠,走進了北邊的錦衣衛後街。
到了錦衣衛衙門後。
陸繹敲了敲門。
有人從裡面将門打開。
“佥事。
”
陸繹點點頭,繼續向着錦衣衛内部走去。
不多時。
他就出現在了诏獄裡。
依次向裡走去。
等到了最深處。
陸繹卻是腳步一頓。
在那最裡面的牢房外,竟然已經有人先到了。
而那人在聽到腳步聲後,也回頭看了一眼。
在認出陸繹後,也未曾感到意外,依舊是盯着牢房裡。
牢房中。
原都察院左副都禦史鄢懋卿,已經是披頭散發、手腳帶着鐐铐的關押在其中。
在看到兩人站在外面的時候。
鄢懋卿當即沖了上來。
嘩啦啦的。
鐐铐發出悅耳的聲音。
“本官無罪!”
“本官沒有錯!”
“本官要見陛下!”
“本……”
啪!
诏獄百戶所的一名官兵,已經是用一根木闆,重重的抽在鄢懋卿抓着栅欄的手背上。
瞬間。
整個手背就紅成一片。
鄢懋卿吃痛慘叫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