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糧道署裡。
海瑞丢下一句道不同不相與謀,便真的與張居正分道揚镳。
他要去繼續訪查地方田畝賦稅一事。
試圖以一己之力,将這樁事情,繼續捅到千裡之外的京師。
而張居正卻不得不困守蘇州督糧道署,繼續盯着增産絲綢的事情。
卻又要直面蘇松兩府所暴露出來的土地、稅賦、徭役、人丁、吏治等等問題,而又無能為力。
為官理念的不同,讓張居正和海瑞兩人,成了兩個完全不同的模樣,站在了完全對立的位置。
而在離着蘇州府隻是一江之隔的揚州府。
大明朝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奉旨欽差兩淮鹽務、東南商稅的鄢懋卿。
卻是如沐春風,日子過的有滋有味。
江南本就富碩。
而揚州更是滿城銷金窩。
揚州瘦馬,一時聞名天下。
手握權柄的鄢懋卿,過着與海瑞、張居正完全不同的官場生活。
鄢懋卿自然是毫無顧忌,不為諸多事務纏身掣肘的。
在動用了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名下的鹽兵,以及淮揚兵備道的兵馬之後。
鄢欽差的巡鹽大業,進行的如火如荼。
在大兵強壓之下,兩淮那些個富可敵國的鹽商們,一個個‘心甘情願’的将錢糧取出,雙手供奉進了都轉運鹽使司衙門裡。
兩淮鹽場,蓋之大明兩京一十三省海鹽、湖鹽、井鹽産出,十分之三,乃舉朝最重之地。
兩淮鹽商,亦是天下鹽商最富。
大兵壓境。
每一日,都有無數雪的白銀,裝滿一輛輛大車,送到鄢懋卿的手上。
而盤踞在揚州這等南北通衢之地的商賈們,亦是乖順無比的将各家賬目送到都轉運鹽使司衙門,而後按照成例,繳納并補齊過往商稅。
有人說。
如今的都轉運鹽使司衙門裡,人已經沒有落腳的地方了。
遍地都是因為裝不下,而隻能随意堆放在地上的雪銀。
若是一個不小心,便是要被這滿地雪銀絆倒。
而手拿無數錢糧的鄢懋卿,自然就成了大明朝最會運用金錢的人。
文錦裝飾廁床。
白金作為溺器。
十數女子擡轎,行于市面。
終日于揚州城内豪奢宅院,置辦酒宴,雇之盛名樂班、戲班,終日歌舞,每日耗費金銀無數,猶如江河之水。
而若是鄢懋卿在揚州城中享樂伐悶。
便要十數名女子擡轎出城,兵丁掩護左右,尋于兩淮鹽場。
鹽丁無有沖撞忤逆,卻仍然大肆殘殺虐待,扣之以私售餘鹽之罪。
而是打殺鹽吏,便冠之以監守自盜之名。
若于民間絕美女子,便将掠于轎内,光天化日之下,曠野之外,便将淫穢,而後歸之于都轉運鹽使司衙門,或自行淫穢,或贈與膝行蒲伏之官吏士紳商賈。
那一日。
出城歸來,照例尋得美色攜之,将入衙門的鄢懋卿。
被兩淮都鹽禦史攔下。
兩淮地界,如今早已被鄢懋卿弄得民不聊生,百姓無不怨聲載道,鹽戶已有出逃之事滋生。
都鹽禦史當衆跪在都轉運鹽使司衙門前,乞求鄢懋卿手下留情,若不然兩淮地界必将會生出官逼民反的禍事。
到時候便是兩淮大亂,甚至會連累漕運,中斷南北貨運,乃至于是京師短缺物資,九邊錢糧軍饷中斷。
但鄢懋卿卻亦是當衆,給那都鹽禦史扣上了一個官商相隐,在官掩護商賈的罪名,而後押入牢房,留待日後奏明朝堂知曉,而定其罪。
隻是沒過幾天。
牢房裡便傳出訊息。
那都鹽禦史,竟然是留下遺書一封,自述其罪,而後自決于牢房之中。
自此以後。
揚州城内外,兩淮地面,再也沒人敢于在鄢懋卿面前言語半句了。
如今揚州城裡,無論官民商賈,皆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唯恐被鄢懋卿盯上。
兩淮鹽商常聚的别院之中,死氣沉沉。
其間就座無數,卻是無人開口。
這些往日裡身着绫羅綢緞的兩淮巨富鹽商,如今個個都穿戴粗布麻衣。
不是他們當真被鄢懋卿将家産搜刮幹淨了。
而是若他們依舊身着绫羅綢緞,隻要被傳揚出去,便定然是要被鄢懋卿拿去詢問,而後又是一番錢糧搜刮。
這倒是不知是說鄢懋卿奉行國朝對商賈律法之規定好,還是說他貪圖金銀的好了。
漫長的死寂後。
終于有一人擡起頭。
“難道他鄢懋卿真的要逼着咱們兩淮地界上的人,都反了他不成?”
别處之人不知鄢懋卿之兇殘,但他們卻是切切實實的親身經曆了。
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家産,幾乎是随着鄢懋卿的到來,而付之一空。
這日子若是一直下去,還如何過?
“反?”
有人面露凄涼,唉聲歎氣,搖頭晃腦。
“如何反?他鄢懋卿手上有鹽兵,有淮揚兵備道的兵馬,你我徒有錢糧之輩,如何反之?”
“便是反了,北有徐州兵備道、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