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勢“一味地躲,能躲去哪裏呢?”……
亥時三刻,整條街道靜悄悄的,白日裏一切鼎沸的人聲安靜下來,車架一路往回,隻剩下車輪滾滾,碾壓地面的動靜。
程岐端坐于馬車內,眼前不斷閃過方才殿內的場景。
陛下瞧着像是絲毫未曾與他有過隔閡,包括先前的忌憚、不喜,試探,在今日,通通都消失不見。
按常理,此刻,他應當高興才是。
男人的右眼皮毫無征兆再度跳了下,回神,小香爐內淡淡的花香迅速将人的理智拉回。
如今細細回想起來,陛下的身體狀态應當是欠佳的,既如此,那個奶媽又為何像是不甚在意一般?
程岐想到對方與他對視的眼神,這樣的目光從小到大他見過很多次,披着僞善的皮囊,背地裏卻如毒蛇一般,陰狠、冷然,若是發現他在窺探,則又會如狡黠地開玩笑,轉瞬便過。
更重要的是,對方像是在旁觀。
旁觀着,今日晚上的這一切。
這股直覺來得極快,程岐細細思索後,卻又越想越覺得心下認同。
馬車一路疾馳,半晌便到了地方。
府內,主屋的燭火還亮着。
幽幽的火光,照亮了大半間屋子。
晨間,兩人剛又小小溫存過,故而桑虞今日的精神頭總是不太好,午後,剛和管家交接完,這會兒正忙着看賬。
程岐光是送來的聘禮便有足足一百二十八擔,更不必說其餘旁的、沒有裝在箱子裏的東西。
桑虞想起提親時,對方獵來的那對大雁,活蹦亂跳、振翅高飛。
時間當真匆匆。
月彌在一旁幫着清點東西,珠寶首飾,古玩器物,绫羅綢緞,珍稀食材,可謂應有盡有。
尤其是衣料織物,婚事前,程岐便派人送來了蜀錦和雲綢,說是給桑虞做春日的新衣裳。
月彌全程圍觀,等成了親,雖說沒有父母輩的見證,但姑爺都那麽說了,又維護自家姑娘,因此,月彌心底反倒還為桑虞高興些。
丈夫愛護,金銀傍身,管家權也是順順當當地交到手上,絲毫沒有不願和為難,可見是之前特意交代過的。
“羊脂白玉簪子兩支。
”
“和田玉如意擺件一尊。
”
“青玉琉璃耳墜一對。
”
月彌仔仔細細擇了一遍,“光是玉質的首飾、物件便有好些種,到時新衣裳做出來了,我可得給姑娘你好好搭配一番。
”
這麽多東西,也不知京城裏有些人是哪根筋搭錯了,非得在那酸言酸語,依她來看,分明是嫉妒!
屋外,落日西沉,金烏色的光暈籠罩下來,打在桌案上。
明明滅滅的光,随着動作,襯得桑虞耳側的淡綠翡翠耳墜愈發奪目,波光粼粼。
看了一個多時辰的賬本,這會兒眼睛正酸着,聞言,輕笑道:“東西這麽多,就算是一日戴一副,那也得好幾年的時間。
”
程岐大步走近,滿身的寒氣傾灌入屋,沖散屋內的暖意,早春夜間,外頭的風還有些涼。
桑虞放下賬本,起身,自然地幫程岐寬衣,“怎麽不高興?”
男人的神情依舊溫和,行為妥帖,然而,卻是破天荒地沒有與她搭話,這個表現,很像從前桑冀庭在她身側時。
隻是今日的不高興,怕是更加不同。
程岐沒有要瞞她的意思,先一步起了話茬,“今日,陛下宣召我入宮。
”
月彌在程岐方才進門時便悄無聲息退了出去,如今,屋內唯餘他們兩人。
桑虞生的好看,鼻梁纖細高挺,眼波流轉間,被亮堂堂的燭火映襯着,眼底的光暈更甚,亮晶晶的,程岐瞧着,平白覺得方才還有些悶着的情緒驟然緩了些。
圍爐上的茶恰好煮開,正咕嚕着冒着熱氣。
茶水的霧氣氤氲開來,白茫茫的,熏得他的眼睫有些酸。
自入京城以來,他便一直被陛下當做活靶子,明裏暗裏的刺殺,幾乎三兩日便有一次。
待如今事成,對方确實會有別的考量,這些,程岐皆有預料。
男人精緻的眉眼隐沒在陰影當中,恍然間,襯得面容有幾分冰冷,下一瞬,又轉變成桑虞熟悉的姿态,轉了話頭,緩聲同她傾訴,“過去,我家裏沒有過這樣的時刻。
”
“我父親從外面歸來,每每有什麽事情,也都是與旁人商議。
”
這種能有商有量或是默默安慰、關懷的夫妻關系,曾經是他所最向往的。
隻是,如今面對桑虞,程岐卻覺得這樣不好。
“娶你的時候,我以為我已經比過去好上許多,足夠好,乃至能夠保你周全。
”
今日之事過後,他卻不敢托大了。
男人的聲音有些躊躇,“過往你曾問我......你父親一事。
”
“牢獄裏,伯父也曾拜托于我。
”
這是程岐頭一次提起去年那場牢獄之災,桑虞聞言,眼睫因着緊張開始止不住地輕眨。
這是她過去最想問的問題,也曾疑心過對方,隻是想法剛起了個頭,便又立刻被掐滅了。
程岐目光灼灼,“我心底隐隐有所猜測,但是眼下,卻也無法和你說更多。
”
桑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