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會很久,可事實上,幾乎是意識到門外之人是程岐的一剎那,她便立刻起身,走至門前。
一門之隔,兩人的影子清晰顯現。
帶着暖意的春風從門縫中溜進,像是某種無聲的詢問。
桑虞的蓋頭随着動作,被吹得輕輕晃動。
細小的顫動,與心跳同頻。
片刻,門開。
大片的陰影籠罩于上,哪怕有蓋頭的阻攔,她仍舊第一時間感受到了程岐的存在。
以及他身上的淡淡花香,熏的大約和她是類似的花卉。
清香淡雅的氣味徐徐傳來,盈滿鼻腔。
桑虞花了兩息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好了......”
這種事情合該由喜娘來,他這麽急匆匆地來接,倒像是......
她小心地瞥了眼腳下,兩人緋紅的衣衫相互交疊,淡淡春風裏,頗有中不分你我的親密錯覺。
下一刻,眼前驀然出現一節紅綢。
桑虞一怔,下意識握着。
程岐低啞啞的嗓音緊随其後,“握緊些。
”
乍一聽是叫她握緊紅綢,可此刻桑虞心底莫名覺得,這人是叫她握緊他。
不遠處,有兩個機靈些的悄悄冒出個腦袋來看,便大聲朝外喊道:“接到新娘子啦!”
“兩人正在一塊兒呢!”
“可親熱了!”
一路往前,這些打趣的話語越發清晰,熙攘的人聲,有些嘈雜的交談,碎片化湧進耳膜。
視線被隔絕,桑虞眼前隻有腳下那一方小天地,走着走着,注意力便跑到了別的地方。
程岐的腳步比以往慢上許多,兩人緩緩走至門外,便聽見有人喊道:“請新娘子上嬌!”
桑虞隻覺得手下一輕,霎時,紅綢便被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男人溫暖有力的大手,衣袖掩映下,短促地握了下她。
待坐上轎子,桑虞內心的緊張感才消退幾分。
月彌作為她的陪嫁,緊緊跟在轎旁,一路繞城,一路便聽見小姑娘叽叽喳喳說個不停。
一會是問她餓不餓,說自己帶了點心,一會兒則又是絮絮叨叨說起方才程岐接她的場景。
“姑娘,你是不知道旁邊那些圍觀人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都羨慕得緊呢!”
桑虞聽着聽着,半晌回神,倒真還沒那麽緊張了。
隻是一顆心仍舊砰砰跳個不停,似乎頻率還要越來越快。
不知過了多久,轎停,下一刻,簾子掀開,徐徐出現一隻手。
冷白膚質,指尖泛着薄紅,大約是意識到她視線投擲,程岐有些欲蓋彌彰地動了動指節。
程府外,早早便有人候着,見桑虞和程岐相攜而來,不乏有人大着膽子調侃。
但昨日程岐特意交待過,又事先篩查清過場,因此,今日能來的,都是懂眼色、要面子的。
那些不吉利的、不愛聽的話,自然不會有人敢說。
喜娘等在一旁,見狀,道:“新娘子跨火盆喽!”
桑虞聞言,身子下意識便想去找話音的方向,誰料下一刻,程岐竟忽然轉身——
他的的指尖穿梭于後,不經意撩過她垂落在外的發絲,桑虞隻覺得身子一輕,擡眼,她整個人已然懸于空中。
越過火盆,穩穩當當落在了地下。
“呀!”一旁有圍觀的人驚呼出聲,“這怎麽還抱着過......!”好在話音一出口,瞬間便又反應過來,自個兒圓了回去,“真好,真恩愛!”
那喜娘也是見過大場面的,見狀,态度登時更加熱絡,吉利話一句接一句,“良緣由夙定,佳偶自天成。
”*
“民婦先恭祝程大人和程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了!”
一行人熱熱鬧鬧來了新房,主院重新修葺,裏裏外外上了新漆,擺入了許多市面上不曾見過的大家珍品。
盆景選的是正适宜的紅粉桃花,配上栀子花點綴,一踏進院內,陣陣花香便猝然襲來,撞個滿懷。
桑虞的手被程岐緊緊牽着,走至路中,這人大約是意識到手勁有些大,無意識又松開幾分,但這一來二去,落在旁人眼底,隻覺得兩人愈發膩歪。
等到了門口,除去那喜娘和三兩個捧着東西的侍女,其餘人已經或主動或被動、極其有眼色地離開了。
午時已過,月彌揣了一路的糕點,此刻索性默默守在門口等着。
屋內,程岐待喜娘走完大半流程,便立刻開口,“今日辛苦諸位。
”
“隻是這會兒......本官有些話,難免想和夫人單獨說,不知——?”
喜娘一愣,心下失笑,知曉這是要“趕”她們走了。
面上直道不敢,而後便趕忙把身後木盤內的東西放在了臨近的桌案上。
腳步聲漸遠,桑虞緊繃了大半日的身子才徐徐松緩,手下順着便想揭蓋頭,須臾,後知後覺找補,“程......程岐,幫我把蓋頭揭了吧。
”
室內一片寂靜。
窗外的陽光灑落進屋,地上的光影有些微妙的變化。
話音一落,桑虞隻覺得像是被什麽盯上了似的,半晌,忍不住又道:“......沉得慌。
”
剎那,那道熟悉的影子更近幾分。
回神,蓋頭被玉柄挑起,頭上繁複的發冠和精緻的朱釵已經被放在一旁。
目光所及,是程岐專注的視線。
然而這回,這道以往,她所熟悉的、覺察過千百次的視線,似乎又與往常有一些不一樣。
更濃厚,更熱烈,更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溫和散去,顯露出從前不曾見過的侵略感。
桑虞下意識偏開目光,瞥見旁邊的碗盞,有些結巴道:“那、那邊還有東西——”待看清裏頭是幾個鼓囊囊的水餃時,登時又洩了氣。
桑虞:“......”
好在程岐也沒有讓她走這個流程的意思,“這餃子是生的,不好吃。
”
“我、我知曉。
”她好歹也是了解過的,桑虞無意識蜷了蜷手指,“那我不吃了吧?”
“你不想便不吃。
”程岐見她始終不肯擡眼,面色一頓,“總歸,咱們也不靠這個。
”
“什麽?”桑虞一怔。
擡眼,就見程岐定定望來,一眨不眨。
目光裏帶着些她不敢細思的深意,幫她輕揉着發鬓眉梢,一字一頓,胸有成竹,“不靠這個。
”
以為她沒聽清,又耐心重複了遍,“夫人。
”
笑盈盈的溫和下,藏着幾絲急切,呼之欲出。
“事在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