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燭玉潮要去蕊荷嗎,為何見到明鏡又反悔了?
燭玉潮在心中問了餘音許多問題,可說出口的卻隻有短短七個字:
“為什麽一心尋死?”
餘音顯然沒想到燭玉潮會說出這話,她愣神片刻,眼眶倏然紅透:“抱歉,我騙了你……我根本沒想過去什麽蕊荷宮,因為我恨透了他們所有人,包括付浔!”
父親帶着付浔離開的當夜,餘音也永遠失去了她的母親。
母親死在醉酒之人的刀下,而餘音卻得以幸免。
“我那夜左盼右盼,也盼不來娘親歸家,于是便去她做工的花田找她,”餘音滿眼悲痛,“卻看到了一男一女撕扯着娘的衣裳,瘋了似地淩虐我娘。
他們喝醉了,并不知誤殺的人是誰,隻慌張地将她掩埋在花田之中。
我呢,我就在他們身後看着……我能怎麽辦呢,我那時候也不過才七歲而已……因為千秋人口凋敝,失手殺人本就隻會罰些錢財,況且因為那狗屁爹帶着弟弟跑了,我和娘本該受那該死的牢獄之災,也就是被關入貪門、任人宰割。
但因為娘意外離世,我不必受貪門懲罰,所以我是不是還該感恩戴德呢,哈哈哈……”
餘音說着說着竟有些癫狂,她眼睛亮得可怕:“幸好我記得殺人者的臉,正是我丈人和丈母娘,所以我使出渾身解數嫁給了他們的兒子。
我親手在他們面前割下了江良的舌頭、打斷了他的手腳,就像他們當初對我娘一樣!”
江良,餘音口中的那個教她讀書寫字的完美丈夫。
“我會官話,和江良這個死人一點關系都沒有!那官話是我娘教的,因為她原本就是被千秋寺騙來金蟬的姑娘!”餘音看着燭玉潮,“如果你并非嘉王妃、且無脫身之法,那麽你來到千秋寺,便會與這些女子一樣。
生育、神女……這些如同惡鬼一樣的詞,會糾纏你一輩子!”
燭玉潮的嗓子忽而有些發澀。
“江良遺傳了父母酗酒打人的惡習,可他卻不知從何處學會了如何不留傷痕地讓我痛苦,說若我肚子再沒動靜便要打死我。
以江家的地位,沒有資格再娶一房妾了。
我等了好久好久,終于等到了那個契機,那個可以報仇雪恨的契機,”餘音攥緊了拳頭,才沒讓淚水落下,“時至今日,我已無話可說。
唯願王妃能給我個痛快,讓我能早些去陰間與娘親相聚。
”
就如樓符清所說的一樣,千秋寺法度失衡,百姓之間積怨已久。
表面風平浪靜、各司其職的千秋寺,背地裏卻是污穢橫生。
周暮在此時開了口:“……餘音,平日在千秋寺不會有人和你以官話交流,可你的官話卻說得如此流利,對外界的認知也與他人完全不同。
恐怕有他人在暗中相助吧?”
餘音閉上眼:“那人已經離開了千秋寺,我并不想讓她再與我扯上任何關聯。
”
“是明鏡嗎?”燭玉潮試探問道。
餘音不置可否。
周暮搖了搖頭:“你精心僞造江易與你恩愛的假象,便是想要掩埋此事的真相。
若你想死,早些與他們魚死網破就是了,何必等到今時今日?好孩子,你今日來這裏,是還抱有一絲期待,想讓我帶你走嗎?因為我曾掙脫了千秋寺的枷鎖。
”
餘音皺起眉:“長纓大人,我……”
“無論你內心是怎麽想的,我都感謝你的坦誠。
”
餘音看着周暮,終是敗下陣來:“沒什麽能逃過您的雙眼。
因為我知您與王妃是十足良善之人,絕不會與那些爛人為伍。
我已插翅難飛,無論長纓大人和王妃認為我是否有罪,餘音都心甘情願。
”
這一句“插翅難飛”,包含了太多弦外之音,燭玉潮讀不懂。
燭玉潮當然明白,餘音還有許多隐瞞的部分,譬如那死胎、又譬如暗中幫助她的人……可餘音言辭懇切,顯然沒有再騙燭玉潮。
“餘音,若活下來,你想去往何處呢?”
“哪裏都好,隻是不想在任何認識的人面前出現了。
”
燭玉潮閉上眼:“師父,你将餘音帶離千秋寺吧。
”
看着周暮和餘音離去的背影,燭玉潮轉過身,朝着竹苑方向走去。
不知是否是今日聽了太多故事的緣故,燭玉潮的力氣像是被抽幹了一般。
她自诩并非多情之人,可內心卻因餘音而變得無比濕潤。
浮于表面的,與事實真相的差距猶如一座冰川,壓在燭玉潮身上,令她難以喘息。
餘音的遭遇,令她無端想起了謝流梨。
不是說惡有惡報嗎?可為何世間仍然有這麽多不公?為何無辜者難以善終?
燭玉潮腳下不穩,險些跌坐在地,她踉踉跄跄走了一段路,才發現自己連直線都走不直了。
“唉。
”
一聲嘆息在燭玉潮耳畔響起,她擡起頭,卻見樓符清的臉出現在自己眼前。
他沒有去緝拿餘音嗎……為什麽在這裏等自己?
樓符清輕柔地拭去燭玉潮眼下的淚珠:
“娘子走神的如此厲害,叫為夫如何放心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