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終于放開了燭玉潮。
燭玉潮來不及看那人,回顧慌亂地尋找賀星舟的身影。
可懸崖消失了,長身玉立的人兒也消失了。
燭玉潮低下頭,自己親手縫制的衣衫在推搡中掉落在地,裹了泥土,已看不清它原本的顏色。
“你醒醒吧,他們是假的!”
燭玉潮跪了下來,她将衣裳重新抱進懷中,緩緩擡眸,雙眼已然紅透:“你為什麽要來這裏?”
她皺着眉,目光憤恨。
樓符清沒想到燭玉潮的第一句話竟是質問,他身子一僵,在燭玉潮面前蹲了下來,有些無措道:“娘子,你為什麽會來這裏?不,不說這個。
你跟我走吧,好不好?不要再待在這個牢籠裏。
”
“這裏不是牢籠,這是我家!你瘋了吧!”燭玉潮被氣得渾身顫抖,“我分明從未想過見到你,你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一瞬間,樓符清的身子仿佛被鋼刀刺穿了,痛得要命。
他的聲音變得沙啞:“我知道你能夠感受到這個空間的虛假,如果我再遲來一步,那個‘賀星舟’就會對你下手!你永遠都沒有再醒來的可能了!”
燭玉潮看着樓符清焦急的神情,瞳孔慢慢恢複了焦距,她遲疑道:“你是真的樓符清?”
樓符清勉強笑了笑,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帶着難以言喻的苦澀:“娘子,是我。
再睡一覺吧,我帶你離開這裏。
”
燭玉潮閉上了雙眼,虛幻的記憶從她的腦海中閃過、消逝、毀滅。
她感受到樓符清将自己攔腰抱起,燭玉潮躺在樓符清的懷中,呢喃道:“我要走了,對不起。
”
樓符清步伐沉重地朝着天邊走去。
快要破曉了。
厚重的火燒雲從天空墜落,砸在樓符清的頭頂、肩頭、手臂……肌膚被割裂,流出潺潺鮮血,樓符清的眼前出現了無數幻象,他卻仿佛看不到一般,堅定地向前走去。
直至天明。
*
“流梨!”
燭玉潮猛然睜眼,映入眼簾的卻隻有一片空蕩的木色。
她怔然從床上坐起,白發寺主正在飯桌旁沉靜地望着自己。
桌上擺着一道還冒着熱氣的清蒸魚和兩碗米飯。
寺主并未動筷,似是專門為了等她醒來。
燭玉潮下了床,在寺主面前坐了下來,沉默地等待着他先行開口。
“你們這些小輩實在太過狡猾,連面容和身份都能輕易改變。
可知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損毀啊,”寺主盯着燭玉潮的面龐,似要将她看穿,“燭、玉、潮。
”
燭玉潮語氣淡然道:“賊喊捉賊,我隻覺得真正狡猾的另有其人。
”
寺主輕輕挑眉:“事到如今,你的言語依舊如此銳利,倒叫我有些吃驚了。
”
燭玉潮沒再理她,她的目光在屋內掃視一圈,并未尋到其他人的身影。
就算屋外也是一片沉寂,無人往來。
寺主将燭玉潮的動作盡收眼底:“我知道你在好奇什麽。
樓符清趁我防備最弱之時尋到此處,與你共夢。
不過,他嘴上一口一個聞棠的,倒叫我險些動搖,懷疑自己的技術出了問題。
哪知樓符清作為你的夫君,居然不知道你的身份吶。
”
“不必挑撥,隻是我沒告訴他罷了。
”
寺主自顧自地點頭:“也是,畢竟你的三緣裏都沒有他的身影,足以見得樓符清于你而言,不過是個無關輕重的人物罷了。
既然如此,即便他死在千秋,你也不會流一滴淚吧。
”
燭玉潮一拍桌子:“他究竟在哪兒?”
“稍安勿躁,”寺主拿起筷子,給燭玉潮夾了一塊肥嫩的魚肉,“肚子上的肉沒有刺,你該多吃些才好。
”
燭玉潮冷笑一聲:“你該蒸一條本就少刺的魚。
”
寺主的神色微微一愣:“你說話跟他可真像。
”
“誰?”
寺主起身,扭動窗邊花瓶,隻聽“轟隆”聲響起,一條黑暗的密道在燭玉潮面前展露出來。
寺主從牆上鑲嵌的櫃子裏拿出一柄劍,劍身一半水藍,一半赤紅。
燭玉潮睜大了雙眼,正是她那把原先被鍍了紅色的長劍!
長劍倏然出鞘,寺主将劍尖對準了燭玉潮:“燭玉潮,你和周暮什麽關系?”
燭玉潮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我不認得她,這劍是雪魂宋氏所制。
”
“最好不要騙我,你和‘樓璂’過的每一招,都有她的影子。
況且,你清楚我的手段。
”
燭玉潮擡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在我意識堅定之時,你是沒辦法讓我入夢的。
”
眼見被燭玉潮識破,寺主也不惱:“可你若不說,我會一直将你關在這裏。
你說,人被關的久了,意志還會如最初那般堅定嗎?”
燭玉潮深吸一口氣:“周暮是你的什麽人?”
這便有些松口的意思了。
寺主笑了一聲,他的雙目有些失焦,像是沒入了回憶之中:
“她是我仇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