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玉潮微微垂眸。
事實上青年的身份并不難猜,多半是金蟬的上位者。
可據餘音所說,金蟬兩耳不聞窗外事,怎會知道燭玉潮編撰的身份?怎會對聞棠的身世如此了解?
“你是金蟬的住持?”燭玉潮直接問道。
“金蟬沒有住持。
不過,你可以叫我寺主。
”
果然如此。
寺主信守承諾,果然不問了,他坐回水潭邊,重新拿起魚竿:“對了,你的劍有些褪色了。
”
燭玉潮一驚,摸向腰畔,自己的長劍果然不見了!
“你把我的劍拿到哪裏去了?”燭玉潮問道。
寺主頭也不回:“你來花田的目的是什麽,你的劍就在哪裏。
”
燭玉潮輕哼一聲,沒有開口。
看來寺主并沒有放棄探尋燭玉潮的身份,他在詐自己。
二人僵持之間,隻見水面浮動,有魚上鈎了。
“我的技術不錯吧?”寺主似乎對垂釣之術很是精通,巴掌大的青竹魚被他的雙手禁锢住,随即被他放在了腳邊的籮筐中。
燭玉潮的視線投向那半滿的籮筐,雖不知他的意圖,卻仍是點了點頭:“很不錯。
”
寺主對這真心的誇贊很是受用,輕笑一聲:“隻要知道你們的身份,我就可以讓你們陷入痛苦之中。
死人的身體、活人的痛苦是我千秋花田最好的養分。
”
“你告訴我這個,不怕我公之于世嗎?”
“你既然闖進來了,就該承受相應的懲罰。
我不認為你能離開金蟬。
”
“歪理。
”
“是歪理。
不過,我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也無法得知你痛苦的根源。
但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不甘和恨意。
”
燭玉潮偏過頭:“寺主猜錯了,我沒有那種東西。
”
“你進入花田的目的,是找人罷。
可是,你沒有找到,對不對?”看見燭玉潮神情驟然一變,寺主摸了摸自己及腰的發尾,“怎麽,隻允許你猜我,不允許我猜你嗎?”
燭玉潮沉默。
“無論你要找誰,我都可以幫你。
”寺主繼續說。
他極具蠱惑的話語,确實讓燭玉潮動搖片刻,可她很快便鎮靜下來,目光淡漠如水:“我是在找人,可我懷疑我要找的人,被千秋弄丢了。
”
寺主斷定道:“不可能。
”
“你騙我!”
“與其想是不是我騙了你,不如去質問那個替你辦事的人。
畢竟,今日是你第一次來花田,而所有前來千秋請求超度的屍身,都在花田之中。
”
燭玉潮探查的十分仔細,花田裏絕對沒有謝流梨的墓碑。
究竟是樓符清騙了自己,還是這個寺主胡說八道?
可此時此刻,燭玉潮并不在乎答案是什麽,隻在乎謝流梨究竟被葬在哪處。
是清淨之地,還是荒郊野嶺?
燭玉潮心亂如麻,她猛然擡手,掐住寺主的脖子:
“你既然如此篤定,千秋一定有專門的簿子登記,對不對?在哪裏?告訴我!”
然而,下一刻,燭玉潮的右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她的右手被寺主硬生生扭得脫臼了!
燭玉潮甚至沒看清寺主的動作,她隻覺劇痛襲來,眼淚連串滑落,視線也逐漸變得模糊。
恍惚之間,她仿佛看見面前有四柱香火在自己眼前晃動,将她的雙眸燒得紅腫。
“我終于等到你心神不穩之時了。
藏于胸口的羽毛墜子、腰間褪色的水藍長劍,”寺主空靈的聲音在燭玉潮耳邊回蕩,“小姑娘,我真的對你很好奇。
告訴我吧,你在世間的緣分。
”
數根銀針紮入燭玉潮的穴位之中,她的雙眼逐漸變得空洞無神。
寺主輕聲道:“在千秋,人分三緣。
你來千秋,是為找哪一緣呢?”
燭玉潮嘴唇嗡動。
“跟我來吧。
”寺主牽住燭玉潮的手,帶着她走出了茂密的樹林。
樹林之外,有另一片花田。
這裏不是玉蟾,而是金蟬。
“謝流梨,謝流梨……”
寺主搖了搖頭,步伐肉眼可見地快了些:“真能念叨,隻問了你一事便一直說,若是清醒時也這麽聽話就好了。
”
他沒有騙燭玉潮。
謝流梨的确被葬在花田,隻是不在玉蟾的花田罷了。
寺主低下頭又看了眼簿子:“少有的無字碑,該是三緣淺薄才對。
怎還會有人跨越千山萬水來尋你?”
千秋的墓碑多是由生前的親友、下屬等撰寫。
雲霓與謝流梨并不相識,佛子叫她登記死者時,在簿子上留下的也隻有寥寥一句:
蕊荷學宮學子謝流梨,平易遜順,桃李早亡。
寺主看着簡短的數十字,正有些入神,卻突然被燭玉潮拽住,動彈不得。
他還以為是自己的手法出了問題,讓燭玉潮提前恢複了神智,卻見燭玉潮側過身,眼也不眨的盯着面前的墓碑。
寺主手中忽然一輕,隻見燭玉潮直直跪了下去。
在她的雙手觸碰到石碑的一刻,熟悉而溫柔的女聲恍若隔世——
“玉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