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筷放好,把手在圍腰上擦幹,說道:“我看呐!讓咱們子子孫孫為他們做牛做馬,那才是正道。
”
“可不是這個理,我家鄰居就有個讀書人,每日拿着書卷進出,看到我也傲氣的不像話,拿鼻孔看人。
有次我聽他對爹娘說,等考中了進士,錢财宅子應有盡有。
如我家這等,都時候都成了他們的奴仆……聽聽,這特娘的讀書人腦子裡想的都是這個,還滿嘴仁義道德,我呸!”
食客盯着青衫男,“你也是這般想的吧?”
青衫男冷笑不語。
“看你這窮酸樣,就算是做了官,定然也是個貪官!”食客起身,“街坊們正在琢磨如何感謝長威伯,等下工回去了,我也去琢磨琢磨。
不能讓長威伯覺着咱們蘇州人不地道。
”
“是這個理。
”
青衫男緩緩說道:“那墨家乃是當年我儒家的刀下餘孽,如今不過是蔣慶之等十餘人罷了。
我儒家子弟遍及天下,那蔣慶之螳臂當車,必将粉身碎骨……”
食客一聽就怒了,回身看着他,“遍及天下又怎地?”
青衫男面色潮紅,一種莫名優越感油然而生,“怎地?讓他寸步難行!處處皆敵!”
食客面紅耳赤,卻也知曉讀書人的厲害,一時間竟然啞口無言。
青衫男輕蔑一笑,“不過如此。
”
婦人突然把他的碗筷收了,青衫男愕然,“你這女人……”
“老娘不做你的生意!”婦人叉着腰,指着青衫男,“你儒家人再多,難道還有咱們人多?”
“愚民罷了。
”青衫男譏诮的道。
“誰說他們是愚民?”
“閣下這話……”青衫男見蔣慶之開口,本想噴一把,可見孫重樓瞪着自己,口氣便溫和了許多。
蔣慶之放下筷子,覺得腹中溫暖,很是舒服,他起身道:“還是那句話,誰好誰壞,看自家的錢袋子和餐桌。
莫要以為百姓好欺,看看這些人。
”
蔣慶之指指周圍的人,“以往輿論掌握在儒家手中,故而你等說什麼便是什麼。
百姓無從獲取别的消息,故而你等說什麼便是什麼。
這不是愚昧,而是消息閉塞。
蘇州府一事便讓蘇州百姓恍然大悟。
那麼,以後呢?”
蔣慶之微笑道:“聽聞墨家正在弄什麼利國利民的好東西,一旦面世,又有多少百姓會覺醒?他們感受到了墨家帶來的切切實實的好處,難免會疑惑,這儒家呢?這掌控大明的儒家,遍及天下的儒家,吃着我等血肉的儒家,他們,為我等做了什麼?”
“我儒家教化天下……”
“先把你等的僞君子嘴臉給教化好了,再提什麼教化天下!”蔣慶之笑了笑,“走了。
”
身後,青衫男随即被衆人圍攻,沒多久狼狽而去。
蔣慶之去了葉氏老宅。
梁韻正在等他,“小郎君,葉氏那邊昨日有人來請罪,說好歹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讓小郎君給條路。
”
那日後,葉氏在蘇州府的名聲就壞了。
在這個時代,名聲是一個人、一個家族的立身之本。
蔣慶之說道:“與我何幹?”
“是啊!奴便是這般說的。
”梁韻笑道:“奴說小郎君那日都說了,從此後與葉氏再無相幹。
那些人喋喋不休,奴惱火了,便讓人拿棍子把他們趕了出去。
”
蔣慶之此來是想看看原身爹娘的住所,他知曉,此去京師後,大概率是真的不會再來葉氏老宅了。
“每日都曬掃,桌子也擦拭的亮堂堂的……”留守的管事殷勤的道。
蔣慶之摸着桌子,看着床。
仿佛看到了那個婦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直至閉上眼。
“對了,娘子當年給小郎君留的那些東西,小郎君可取了?”梁韻問道。
“沒。
”蔣慶之幾乎是兩手空空的離開的家。
“别的都不要緊,那些衣裳……”
梁韻叫人來幫忙,從床底下拉出了一個木箱子。
打開後,蔣慶之見裡面是堆疊整齊的衣裳。
“怎地有孩子和大人的?”蔣慶之問道。
梁韻把衣裳一件件拿出來,放在床上。
“這是周歲的,這是兩歲的,這是……”她一件件的把衣裳攤在床上,最後是一件青衫。
“這是二十歲的。
”
梁韻看着蔣慶之,“當年娘子的懷像并不好,曾有郎中勸娘子打掉這一胎。
娘子不肯。
不知是否有些預感,從此後,娘子便不停的做衣裳,誰都勸不住。
娘子曾說,看族裡那些沒娘的孩子可憐,我娃若是如此,想想就心疼。
人說孩子喚娘二十聲,從此娘随他一生。
我便做二十件衣裳,我兒每穿一件便叫一聲娘,如此,二十聲後,此生我便跟着我兒,護佑他一生平安。
”
蔣慶之伸手,摸着衣裳。
低下頭。
“娘!”
“娘!”
“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