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
“來!”
“小人不敢!”劉定掙紮着,惶然不安。
孫重樓卻不折不扣的執行着自家少爺的吩咐,把他送到了蔣慶之脊背上。
“伯爺……小人乃卑賤之人。
”
蔣慶之雙手托住他幹瘦的雙腿,“卑賤的人在京師,在天下,此刻他們在享受着太平歲月,卻不知護着他們的人在經曆着什麼。
”
“為國浴血奮戰的人籍籍無名,死于苦難之中。
蠅營狗苟,靠着所謂聖人學問而富貴的蠢貨們在彈冠相慶。
”他緩緩走向營門。
“這個大明不能再這樣了。
”
他背着劉定緩緩走着,因為身體依舊不夠強健,所以需要把腰彎曲的更低些,才能托住劉定。
看着像是個駝子。
奴隸們在狂喜中漸漸沉默下來。
“這人好蠢!”外面有俺答的人在笑。
“住口!”脫脫面色冷峻。
九邊官兵的怯弱讓俺答部志得意滿,可即便如此,依舊有不肯低頭的将士死戰不退。
每當遇到這等勇士時,俺答的麾下總是會選擇最嚴厲的手法弄死他們。
比如說用戰馬活活拖死,或是踩死。
按照他們的說法,如此才能震懾住明人。
脫脫知曉明軍士氣低迷的原因,一言以蔽之,武人地位不高,被文官奴役,被上官奴役,長此以往,再悍勇的将士也會變成懦夫。
看着蔣慶之艱難背負着劉定緩緩而行,脫脫突然心生殺機,“不能讓此人回到大明!”
“前次設套想弄死他,可有天神相助。
若是再次出手……一旦失手,你可知那些部族會如何?他們會覺着大汗得罪了神靈。
随後人心散亂,不等明人來攻打,咱們就先亂了!”
吉能走到了脫脫的身邊,“你以為他是在惺惺作态嗎?”
“難道不是?”
“你看他的腿。
”
蔣慶之的雙腿在打顫。
他自嘲一笑,心想回去真的要練腿了,什麼深蹲,什麼箭步蹲都得練起來。
他艱難背着劉定走出營門。
“伯……伯爺。
”
劉定的聲音有些虛弱。
“什麼?”蔣慶之氣喘籲籲問道。
“咱們……出營了嗎?”
“出了。
”蔣慶之汗出如漿。
“小人……小人算是回……回大明了嗎?”
“是。
”蔣慶之說道:“使者便代表着陛下,而使者所在之地,便是大明疆土!”
“小人……無憾了。
”
耷拉在肩頭的雙手突然垂落。
蔣慶之身體一僵,然後繼續往前。
“你家中的妻兒定然在等着你,多年未見,你就不憧憬嗎?”
“不必擔心會被歧視,大明文武無能,以至于你等淪落異族之手,這不是你們的恥辱,而是帝王将相,肉食者們的恥辱,你記住了嗎?”
“他們都說人死後多久來着……五感依舊存在,能聽到外界的聲音。
”
“我叫蔣慶之,大明長威伯。
到了閻王地府你就說,你乃大明勇士。
若是他們要證據,讓他們來尋我……”
噗通!
蔣慶之終于堅持不住了,雙腿發軟,跪了下去。
背後的劉定頭猛地後仰,甩動了幾下,那雙失去神彩的眸子看着蒼穹,嘴巴張開,好像在微笑……
“少爺!”孫重樓沖過來扶起蔣慶之。
蔣慶之問陳校,“原先有多少人?”
陳校說道:“原先奴隸營有三千餘人,後來各種折磨,饑寒交迫,還有每日幹不完的活計,最終僅剩下了這些。
”
“都是勇士。
”蔣慶之喘息着。
“是。
”胡宗憲目光複雜的看着自己的東主,在士大夫們的眼中,這些被俘的官兵就是大明之恥,死了最好。
可蔣慶之卻珍而重之的背着劉定出營,這是在告訴那些士大夫們。
“你等是大明的英雄。
”
“小人不敢。
”
蔣慶之吩咐道:“弄了香燭紙錢來!”
有人去采買,脫脫趁着這個機會過來問道:“明日就要狩獵了,長威伯這是要作甚?”
蔣慶之看着他,“知曉中原信奉什麼神靈嗎?”
“佛道之神。
”
脫脫不知他說這個作甚。
“不。
”
蔣慶之搖頭,等香蠟紙燭送到,他點了幾把香,以三根為一組,在營門外插成兩排,仿佛是一條小徑……
小徑朝南!
紙錢被點燃,燭火搖曳中,蔣慶之行禮。
“嘉靖二十八年二月,大明使者蔣慶之在此祭祀諸位亡靈。
”
嗚!
一股風猛地吹過,脫脫不禁退後一步,覺得脖子後面汗毛倒立。
“異族肆虐九邊,你等死戰被俘。
身雖隕,魂卻不遠!”
蔣慶之第二拜。
“勇士不該魂無所依,石頭!”
“在!”
“豎起大旗!”
孫重樓高舉大旗站在蔣慶之身後。
“此乃大明軍旗,忠魂若在,可跟随大旗而歸。
”
蔣慶之第三拜。
“魂兮歸來!”
脫脫回身,看着那些明人跪在地上,用他從未見過的肅然高呼道:
“魂兮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