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方外作甚?”蔣慶之指指胸口,“有生皆苦,苦在心。
紅塵煉心,可大多人卻熬不過這一關,為了名利欲望焦慮擔憂,各種痛苦煎熬。
于是便想借着方外之地來尋求解決之道。
”
蔣慶之抖抖煙灰,“可方外并非清淨地,亦有你争我奪,亦有貪嗔。
所謂遁入方外,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
那裡也是個江湖。
”
黃錦歎道:“方外乃是心靈寄托之地。
”
蔣慶之莞爾,“心若能靜,鬧市也能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心若是不能靜,就算是躲在方外,也會雜念不斷。
修行在人,不在地,不在法。
”
黃錦對蔣慶之的看法不以為然,蔣慶之說道:“佛陀有雲,法如筏,過河則棄。
執着于法,或是方外,皆是我執。
”
佛陀的意思是:法隻是載着你渡過苦海的工具,你渡過苦海後,還要法來作甚?渡是目的,法隻是術罷了。
目的達到了,工具自然就可以扔了。
黃錦心中一震,颔首默然。
室内幽幽,雖無權貴圈流行的熏香,但實木家具散發出來的味兒也頗為清幽。
“先前陛下在裕王那裡聽聞了些辯駁,令咱來問長威伯,華夷之防。
”
前面一句話是黃錦對蔣慶之今日态度的回報……陛下去了裕王那裡,聽到了裕王和周夏的辯駁,這才有了咱來問話之行。
如此,蔣慶之就能把這番問話的目的給串聯起來,不至于想偏,應對出錯。
蔣慶之看着他,笑道:“老黃是個講究人。
”
是了,能跟着道爺的人,必須講究。
“長威伯也不俗,今日一番話,讓咱頗有些破開雲霧的豁然。
”黃錦笑道。
二人難免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
蔣慶之想了想,能讓道爺問華夷之防,必然是關于俺答部的事兒。
而昨日他教給裕王的那番言論,便是針對性的闡述了一番華夷之分。
但那番話對華夷之分剖析的不夠透徹。
如此倒也是個機會。
蔣慶之沉吟着,黃錦也不催促,好整以暇的品着茶水。
門外兩個護衛站着,并無侍女。
大廳是接待客人的地兒,大廳的裝飾關乎到一家的門面。
黃錦去過權貴家,大廳裝飾的幾乎都是一個路子:既要顯得清雅,又要顯得奢華。
可蔣慶之家的大廳頗為簡單,不過是椅子,案幾的組合,什麼香爐,什麼博古架都沒有。
甚至牆壁上的字畫都不是名家手筆。
簡陋的不像話。
蔣慶之緩緩開口,“當初老祖宗以中原一小塊地方起家,一路披荊斬棘,一路筚路藍縷。
這一路也遭遇了無數敵人。
那些敵人,便被稱之為四夷。
”
黃錦點頭。
他不是那等大字不識的内侍,學識過人。
“戰國時,群雄割據中原,可哪怕如此,異族依舊被壓制的死死的。
”
“前漢時,哪怕漢末天下震蕩,可僅憑公孫氏或是曹魏,便能鎮壓周邊異族。
”
“到了前唐,看似輝煌,可此刻的異族漸漸壯大,故而整個前唐史,充斥着異族和前唐的恩怨情仇。
天可汗……最終那些恭謹的異族人依舊成了中原的敵人。
”
蔣慶之笑了笑,吸了一口藥煙,緩緩呼出,“前宋時,異族成為中原大敵,整個前宋史,就是中原被毒打的曆史。
前宋雖然韌性十足,可最終還是滅于異族之手。
”
蔣慶之的聲音漸漸高了,“晉,司馬氏無能,以至于衣冠南渡。
我漢兒淪為異族人的軍糧。
人稱兩腳羊。
”
“蒙古攻打前宋,一路殺戮……”
黃錦說道:“長威伯的意思……”
“所謂四夷,所謂蠻夷,戰國時楚國被稱為蠻夷,可後來楚國文明提升,便被諸國接納為華……”
蔣慶之的觀點猛地蹦了出來,黃錦倒吸一口涼氣。
“以文明論華夷?”
“不!”
蔣慶之搖搖頭,“文明隻是基礎,我說的是,融入臣服!”
“融入臣服?”
“對,就是融入臣服!不是什麼羁縻。
”蔣慶之一字一吐道:“所謂華夷之分,華夷之防,我以為,認同中原,認同華夏,并願意融入華夏的,便是華。
”
“若是認同中原文明,但不肯融入的……”
“那也是夷,蠻夷!”蔣慶之斬釘截鐵的道。
“這也太尖銳了。
”黃錦聽出了煞氣。
“交趾,朝鮮,哪一個不是深受中原文明影響?朝鮮甚至被稱為小大明。
你去倭國看看,遍地都是前唐的影子。
”
“可這沒錯啊!”
“可我敢打賭,當中原衰微時,這個所謂的小大明,那個所謂的前唐繼承者,便會投奔新主人,或是翻臉殺入中原。
”
蔣慶之想到了棒子這個詞,想到了那些冤魂。
“那麼長威伯對華夷之防的看法是什麼?”黃錦問道。
“願意融入中原的,為華。
不願的,便是夷!”蔣慶之看着黃錦,目光炯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那麼咱多問一句,大明當如何對那些不服王化的夷?”黃錦盯着蔣慶之,知曉此人對整個天下的看法,就在這番話了。
蔣慶之坐的筆直,閉上眼。
無數曆史在眼前閃過……
屠殺,屠殺,屠殺……
當中原衰微時,那些曾經的學生,被華夏文明滋養壯大的異族沖進中原。
文明在此刻成了笑話。
而屠殺成了主題。
利益啊!
才是曆史長河的主宰。
無論是學生還是老師,或是曾親密無間的關系,最終都在利益之前變色。
唯有利益永恒。
那麼,當如何應對這等叢林法則?
他睜開眼睛,“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不服王化者,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