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羨慕,我在Leicester,周末想逛個街都要坐火車去倫敦。
”
接下來二十分鐘,餘笙小口喝着熱茶,聽方菡吐槽她住的地方到底有多村。
“你怎麽這個時間回國呀?英國大學不是都才開學嗎?”
“我休學了。
”餘笙不好意思多說。
“真假的?你也在gap嗎?!我也在!好巧。
”
方菡自來熟地拉着餘笙聊天南地北。
餘笙的注意力被漸漸轉移開,整個人稍微打起幾分精神。
當方菡發現兩個人在有家奢侈品店居然共用一個sales的時候,掏出手機堅持要加上餘笙的微信。
“你知道嗎?我特別讨厭那個sales,但是那家店隻有她一個人會說中文,你居然也在她手下受罪。
沒關系,我已經在研究歐洲還有哪家店有人美心善的中國櫃姐,大不了我們去巴黎或者蘇黎世買。
”
餘笙其實沒有多大感覺,她隻在那個牌子買過幾件衣服,印象裏似乎那個sales說話經常四聲念一聲,一股子港普味。
“對了,你是上京人嗎?還是落地後要轉機啊?”
“不是,我在滬市長大的,但我媽媽是上京人,所以我回去住上京。
”
“哇!那我們後面還可以約出來逛街。
”方菡摩拳擦掌,胸有成竹的樣子,“你放心,上京就是我的地盤,哪個牌子要去哪個商場找哪個櫃姐,我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到時候直接在店裏血流成河。
”
餘笙聽到這個比喻,沒忍住笑起來。
“你笑起來好好看,還有金發,像個洋娃娃一樣。
”方菡贊嘆道,“你是在倫敦染的嗎?”
“對,在倫敦那家很火的網紅店染的。
”餘笙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忽然想起自己很久沒去補過發根了。
飛機落地在上京國際機場。
方菡有三大箱托運行李。
餘笙在陪她等,幫她一起把三十寸的行李箱從傳送帶上拿下來,搬上推車。
過完海關剛到出口,欄杆外有一對中年人揮手:“菡菡!”
“爸媽!我在!”方菡跳起來,手舉在空中。
“你有人來接嗎?”她問餘笙,“沒有的話我叫我爸媽送你。
”
餘笙頓一下,笑道:“有,他們馬上來。
”
“好,那我先走啦。
”方菡在耳邊作了個打電話的手勢,“下次有空一起約飯。
”
方菡的爸爸自然而然接過推車,她媽媽摟住女兒的肩膀,一家三口有說有笑地消失在人群中。
餘笙在角落站一會兒,邁開步子,去出租車專用口。
實際上,并沒有人會來接她。
*
餘笙到家的時候,一個傭人在客廳打掃衛生。
“我媽呢?”她問。
傭人停下手中的活:“陳夫人晚上在外有飯局。
”
“她回來了可以通知我一聲嗎?我找她有點事。
謝謝。
”
二樓的走廊一片漆黑,但餘笙不需要燈光也能找到不熟悉的卧室。
她躺下去,拿出手機,翻到和周衍的聊天記錄。
屏幕散發的微弱的光,照亮整個房間。
[圖片]吃了
吃藥
吃了
[圖片]
早上吃藥了嗎?
...
好
來接我[定位]
...
好
能來面談嗎?
請問男生可以嗎?我有駕照
兩個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距離太近,以至于沒能在數據化的網絡世界留下多少可尋的痕跡。
一些瑣碎的日常片段在這一刻野蠻地鑽進腦海,不給她反應的機會,像不太好使的老式放映機,一個接一個地播放。
她知道自己記憶力不太好,總有一天會忘掉其中的大部分,盡管她并不想。
但随着時間流逝,大腦會自動将這些識別為不再需要的“垃圾”,她高中心理課上講的。
再重要的記憶也會有被遺忘的那一天。
也許幸運的話,大腦會施舍給她其中一兩個畫面,成為永久記憶。
手機被扣在床上,光被擋住,房間裏重回黑暗。
餘笙失聲痛哭,疼痛跟着淚一點點洩出,但更多的留在了身體裏,藏在血液,和氧氣一起被輸送到各個細胞中。
人生的意義在于體驗失去所有人,最終找到自己。
最初在網上看到這句話的時候,她縮在狹小的宿舍,聽着美國室友打電話的聊天聲。
如果是她室友,星期一要失去Toby,星期二要失去James,反正每一天要失去的人都不一樣,加起來大概26個字母,每個字母開頭的名字都有幾個。
餘笙就會慶幸自己沒有朋友,所以也沒有什麽好失去的。
現在她失去了一個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唯一的一個人,一個她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她依舊沒能找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