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早晨,郵遞員送來了家裡訂閱的報紙,還有一封信。
信件是定期郵寄的,每個月都會有,來自于蘇外事館。
寫信的人多是莎拉波娃,外事館秘書,信中多有關心李姝的成長狀況,但李學武從未給她回過信。
顧甯就更甭指望給他們寫回信了,連去往金陵的信要不是丈母娘打電話罵人她都不會寫。
每個月随信寄來的還有20盧布外币,是當初周幹城與他們商定的撫養費,給李姝的。
去年在四合院住的時候,負責此事的莎拉波娃還來看望過孩子。
見到李姝在李家生活的很好,被照顧的很是妥當,便沒有再來過,隻是以信件的形式訪問。
20盧布的購買力在這個時候是驚人的,尤其周幹城還為李學武辦理了友誼商店的通行證。
可這本證件被李學武收在了李姝的小箱子裡,跟當初抱她回來時用的小被子和她親母親的筆記本收在了一起,一次都沒用過。
每個月的撫養費20盧布也被收在了其中,信封拆開閱覽信件後,會原封不動地收進箱子裡。
李家不缺少李姝的撫養費,更認定了李姝是李家的人,是被李順登記在族譜上的長孫女。
養育她的所有費用皆由李學武來承擔,這是他作為父親的責任和義務,用不着别人幫忙。
但是,李學武不能剝奪李姝了解自己身世的權利,更不會限制她尋找過去,了解過去的權利。
這些錢是屬于李姝的,去商店的證件也是屬于李姝的,包括這些信件,都是李姝了解過去的一份見證和時間憑證。
李學武不知道要在什麼時候告知閨女她的身世,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對未來的選擇。
這些都有待于在未來交由李姝自己決定,尋找親人也好,尋求身世也罷,李學武都支持她。
他對孩子的關愛是真摯的,不帶有選擇和條件的,更不會帶有功利和目的。
所以,當韓建昆将信件和報紙交給李學武的時候,李學武僅僅是看了千篇一律的信件,便收好送去了樓上的書房。
李姝昨晚被弟弟吵醒了兩次,早晨便沒起來,還在懶床。
顧甯和母親劉茵在給李甯洗臉,收拾昨晚又拉又尿的衛生。
看見李學武上來,劉茵拎着垃圾桶一邊往樓下走,一邊叮囑他叫醒李姝,給孩子洗臉穿衣服。
「我今天給單位說一下,讓通信股的人過來把電話挪下去」
李學武從書房裡走出來,對着顧甯提了一句。
顧甯正抱着李甯喂奶,小家夥越來越胖乎,可能吃了。
「還是算了吧,又沒多少電話,太麻煩了」。
「不算麻煩」
李學武說了一句,往客房衣櫃裡找了李姝的小衣服出來,又道:「扯個分線,先響樓下的鈴」。
「爸爸——嘩嘩」
「哎!來了」
李學武就跟早先伺候少爺小姐的老媽子一樣,聽見閨女的喊聲還得答應着。
将閨女的衣服放在了床上,抱着她去了衛生間,同時跟顧甯商量着是不是采購一些營養品郵寄去長安,顧甯大嫂穆鴻雁快到日子了。
這個時候的郵遞速度很慢,尤其是包裹,可能得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到達目的地。
他是想着京城距離長安路途遙遠,等着生了再想着采買郵寄,時間實在是太趕了一些。
顧甯低頭看着懷裡的孩子,回道:「周日去?你有時間嗎?」
「不确定,可能要跟外商見面」李學武抱着閨女從衛生間裡出來,道:「法國外事館文化專員約了我,好像是生态工業
區的事」。
看着閨女還要鑽回被窩,李學武笑着咯吱了她,逗她道:「你聽聽,窗外的小鳥都起來了,洗了臉你還要懶床啊?小心沒蟲吃!」
「咯咯咯——我不吃蟲!」
李姝歡笑着躲在被子裡,跟爸爸躲貓貓,蛄蛹蛄蛹的好像大蟲子,李甯聽見姐姐的歡笑聲也回頭來看熱鬧。
顧甯扶了兒子的臉,讓他趕緊吃,啥事都好奇。
「你要沒時間,我跟媽媽去啊?我怕孩子到時候撒不開手」。
「你列個單子,到時候叫京茹去采買吧,貴精不貴多」
李學武舉着床上的兩套小衣服給閨女示意道:「你今天喜歡穿哪套啊?選一個最漂亮的吧!」
「那——左邊的!」
李姝嘴裡說着要選左邊的,可小手指的卻是右邊,真是考驗李學武的理解能力了。
多虧閨女不是領導,要不然下面的幹部還不得腦瓜仁爆炸啊。
「這是右邊」李學武舉着左手的衣服給閨女示意道:「這一套對不對?這是最漂亮的對吧?」
「是——」
李姝笑着點點頭,翻身從被窩裡爬出來,等着爸爸幫忙穿衣服。
小孩子總會有些左右不分,你看他們穿鞋就知道了。
明明左右腳的鞋尖偏向都告訴他們了,可還是會穿反。
即便腳穿進去覺得不舒服也不會換過來,就這麼别扭的穿着。
李學武也不知道什麼原因,可能跟孩子的視覺器官沒有發育完成有關系,也可能跟大腦認知有關。
一般五六歲的孩子都還有這種狀況,是有些奇怪的,他不懂。
但李學武懂怎麼哄孩子,忽悠單位裡那些老登他都很拿手,哄孩子還不是很輕松?
也就是心疼閨女,不然他早哄着閨女自己洗臉刷牙換衣服,甚至還能準備個四菜一湯的早飯呢。
每次母親給李姝穿衣服都要跑兩趟,她不是嫌這套衣服不好看,就是嫌那一套不漂亮。
小孩子到現在是知道漂亮這個詞了,但她并沒有審美的觀念。
她就是純粹的磨人,想要家大人更多的關愛,也是撒嬌的一種。
可大早晨的,一家人都在忙活着,李學武才不會來回跑呢。
他咋辦,一起拿兩套,讓閨女選最漂亮的,這叫什麼理論?
「你抽空給媽打個電話問問,大嫂有沒有想吃的京貨,或者長安那邊不方便買的,填進單子裡」
李學武一邊給閨女穿衣服,一邊叮囑顧甯道:「再收拾幾套兒子穿過的月科小衣服一并郵寄過去,别嫌麻煩,不占多少地方」。
給李姝穿了小老虎鞋,抱着她下地,知道顧甯不懂這個,便解釋道:「算是一個講究,我不太清楚,你可以問問媽媽」。
「我知道了,今天吧」
顧甯見兒子不吃了,站起身将他交給了李學武,自己去換衣服。
「我問問媽應該買什麼,興許有顧及不到的,我也想不到」。
「多問問,也可以問問你們同事,随便聊聊嘛~」
李學武抱着兒子,逗着閨女,給顧甯說道:「你們科室裡不是經常開茶話會的嘛,聊八卦哪有聊孩子有勁頭」。
「你當我們科室是公園啊?」
顧甯換好了衣服走出來,梳理着頭發道:「行了,這事不用你管了,我跟京茹和媽商量吧」。
她彎腰抱起李姝看了看閨女,道:「看看爸爸怎麼給咱們洗的臉啊,還挂着糊糊呢」。
「看看咋洗的——」
李姝倒是有撐腰的了,這會兒學着媽媽的語氣回過頭
對着爸爸說了一句,表情都有些相似。
李學武點了點閨女的腦門道:「要不是你不配合,能洗的半啦柯基的嘛!」
「半啦柯基的——」
李姝學話可準了,現在咬字也清晰,就是啥話都學。
顧甯沒理會兩人的逗鬧,抱着她先往樓下走去。
李學武則是抱着兒子開了樓上書房的窗子,這才下的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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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于副組長請假了」
剛到單位,彭曉力便從綜合辦得到了消息,走進辦公室跟李學武彙報了一聲。
李學武正在看今天的工作簡報,頭也沒擡地問道:「知道緣由嗎?」
「于主任的丈人過世了,家裡正在治喪」彭曉力輕聲解釋道:「于主任的愛人是獨生女,所以老人的喪事是由他來主辦的」。
「嗯,是在京城辦,還是在鋼城辦?」
李學武翻看着昨天的大學習工作信息,随口問道:「于主任全家都搬過來了吧?」
「是,自來京城工作後,于主任便搬了家,老人也是随着搬來的,住在一起」。
彭曉力見領導手邊的茶杯蓋開着,便拎了暖瓶又給續了熱水。
「工會那邊是要出人給安排喪事的,可于主任說一切從簡,是老人的遺願,不麻煩組織了」。
于德才現在可跟當初剛調來京城時的處境大不一樣了。
當初來的時候,是背着鋼城那攤子爛事的影響,舉目無親。
就連安置家人都還是李學武給廠後勤打的招呼,這才在京城給他安排的住房。
現在于德才是保衛組副組長,正兒八經的副處級幹部。
不僅僅工作踏實穩重,就是在李懷德那裡也是有一份好印象的。
工會那些人是有些勢利眼,對工人不敢怎麼着,但對幹部總是要分分級别,看看牌子再說。
對于德才這位保衛組實權副組長不能說巴結吧,總不敢得罪的。
所以說他們主動幫忙治喪李學武并不意外,對于德才謝絕組織的好意,親自治喪也不意外。
來京一年多,别人不知道,可于德才從李學武這裡學到了低調兩個字,萬萬不敢張揚的。
家裡有白事是真的,可他不想借着這件事搞什麼名堂,更不想讓别人搞他的名堂。
活着的人都要謹小慎微,更何況死了的人呢。
這年月還未限制紅白喜事操辦收禮的問題,但實在的,一般低調的幹部都不會搞這些。
李學武結婚那是躲不過去的,就是生孩子這件事沒招待,不少人見面了都要借故埋怨他幾句。
現在軋鋼廠的形勢看着一片大好,但越是這個時候,越是危機四伏,誰敢跳,誰先死。
所以老人沒了,家裡自己處理了,安安穩穩入土,平平淡淡回來上班,就這個事。
「安排綜合辦去問問,以保衛組同事的名義送副花圈,再以我的名義送一副,挽聯你想就行」。
李學武給彭曉力交代完便不由的想起了昨晚的那通電話。
于德才作為保衛組副組長,家裡自然也是有資格安裝電話機的。
周瑤把電話打過去,于德才一定知道廠裡昨晚發生了什麼。
之所以沒有接這個工作可能跟老人大限将至有關,也有可能跟這件事的影響太大,他拿不住有關。
在李學武這裡想來,總不能是為了躲避李懷德的臭事,故意讓他丈人赴死吧,太逗樂子了。
叮鈴鈴——
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響起,李學武擡手正要去接,同時也
見到了正站在門口準備敲門的周瑤。
他先是點點頭,示意了辦公桌對面,這才把電話接了起來。
「嗯,我是李學武」
電話是京城二汽打過來的,副廠長古力同。
「呵呵,我正想聯系您呢」
聽見古力同的聲音,李學武笑着招呼道:「衛三團那邊催我,說是春耕開始了,這農機再不到位,就要耽誤農時了」。
「事情已經解決了,華北拖拉機廠給的指标,10台,不多不少,足夠你們使用的了」
電話裡古力同苦笑道:「我也是托了一圈的關系這才聯系到的,這個時候指标還真難弄」。
他倒也不是故意讨要人情,實在是飯上桌子了才想起咔嗤筷子。
李學武抱歉地說道:「怨我說的晚了,誰能想到我們廠這邊的關系沒能直接聯系到拖拉機廠呢」。
他笑着給古力同道謝說:「是我欠您個人情,回頭咱們坐一坐,我請您喝酒」。
古力同倒是很幹脆,爽朗地笑着應了,事情說完卻沒有着急挂斷電話,而是問起了Z先生來的事。
這都是見報的,李學武并沒有給他多講,隻是說了說廠裡的态度和正在準備做的工作。
古力同其實就等着他說這個呢,提到了21号李懷德帶隊來訪二汽廠的事。
「聽說你們紅星羚羊二代的研發項目已經取得階段性成果了?」
「跟哪兒聽說的,我怎麼不知道?」李學武挑了挑眉毛,笑着說道:「你古副廠長人在家中坐,消息耳邊靈啊!」
「甭管我哪聽來的,我可沒有什麼惡意」古力同笑着解釋道:「就是想問問你們廠既然能在吉普車領域打開渠道,有沒有想過客車制造啊?」
「客車?什麼客車?」
李學武的眼睛一眯,都想着把眼睛閉上打電話了,因為總不能睜着眼睛說瞎話吧?
「沒有,沒有,一定是您搞錯了,我們廠從沒有生産客車的計劃,那太不可能了!」
坐在對面的周瑤聽到這裡忍不住使勁抿住了嘴,差點笑出聲來。
廠裡有沒有生産客車的計劃别人不知道,她可是了解的。
因為車輛工程研究所的保衛和保密工作都有她的布置和參與。
跟其他工廠相比,李學武更重視實驗技術和科技的保護。
你看一些工廠在保密項目上對安全防衛做的就很好,但在生産技術和研發上就很含糊。
如果不是涉及特殊保密項目的,基本上沒有知識産權的保護意識,更沒有專利保護的意識。
但李學武有,他可以撺掇李懷德去跟其他工廠化緣技術,可對自己工廠研發的技術很摳門。
你就真别覺得是他小氣,就算敞開了科研大門不設防,最多也就是自己兄弟單位模仿借鑒。
知道方便面的發展曆史嗎?
有人說這玩意是小鬼子搞出來的,也有說是彎那邊搞出來的。
誰搞出來的不争論,可最早的方便面油炸過後不方便保存是真的,甚至包裝都不方便。
知道是誰搞出來的解決辦法嗎?
對,就是内地,是這個時候的内地,隻是換了一種油而已。
可小鬼咂就學了去,内地的方便面市場發展緩慢,可對面倒是撿着寶了,幹發了不少企業。
别小看了知識産權保護,李學武多一個心眼,就少一個敵人。
也不知道古力同哪裡得來的消息,電話裡笑罵道:「剛跟我稱兄道弟的,這會兒藏着掖着是吧?」
他點了李學武說道:「你們廠搞回來的那台豪華客車拆解的怎麼樣了?
還沒吃透技術嗎?」
「呦!您還知道這件事啊?」
李學武目光看着周瑤,嘴裡說道:「那車買回來就是改裝的,誰說吃技術的事了」。
周瑤這會兒也變了臉色,這雖然不是什麼機密,但廠裡的保密工作出了問題,總是她的責任。
古力同才不會信李學武的扯淡呢,在電話裡講了,京城二汽手裡有客車廠的生産和研發資源。
他的意思很明确,軋鋼廠要是真想搞客車工業,他們可以給這個項目提提速,也就是插一腳。
都知道軋鋼廠在鋼城搞了一個好大的汽車制造廠,全套的進口汽車制造流水線,嘎嘎香啊。
流水線上挂吉普車可以,挂轎車可以,挂小型客車也是可以的。
當然了,大型客車是不方便的,這一類的車輛制造目前還是以車間組裝為基礎。
京城二汽也是從Z先生來的這一趟對紅星廠生态工業區有了信心,更有了參與的決心。
他們不可能跟軋鋼廠一起搞小型貨車的生産,這是他們的主業。
但小型客車和大型客車他們搞了很多年,包括底盤技術等等,是有一些儲備和資源的。
自己用不上,倒不如跟紅星廠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