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好,我知道了”
咯噔~
賴山川手裡的電話跌落在了辦公桌上,發出他内心同樣的聲音。
他剛要擡手去抓電話,卻又碰到了茶杯,茶水撒了一辦公桌,陰濕文件。
來不及收拾這些,賴山川抓起電話扣上,随即站起身穿了椅子上挂着的大衣。
深深地看了一眼辦公桌上的茶杯,以及被茶水陰濕了的案卷,從文件櫃裡翻找出一個行李包,拎着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哎,處長”
秘書正拿着文件來找他簽字,見他神色匆匆地拎着包往外走,便叫了一聲。
賴山川本想不理他的,但還是站住了腳步,接了對方的文件和鋼筆,看也沒看,唰唰點點地簽了字。
“剛剛家裡來電話,說我愛人摔倒了,很嚴重,我回去處理一下”。
“好的”
秘書接過鋼筆,詢問道:“用我幫您跟鄭局請假嗎?”
剛要邁步往外走的賴山川聽見這話稍稍一頓,随即轉頭說道:“不用特意打電話,到時候你幫我跟他說一聲就行了,估計是精神學習的事”。
“哦,對了,還有”
賴山川點了點秘書,示意了自己辦公室,說道:“剛剛着急,把茶杯碰撒了,你幫我收拾一下,尤其是案卷,重新謄寫一下,辛苦了”。
說完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轉身下樓去了。
秘書看了看領導的背影,撓了撓額頭,心道是這是第一次被領導拍肩膀吧?
要不是領導家裡有事着急,對方也不會這麼失态。
平日裡賴處長最是在意個人形象和舉止的,哪裡會跟他們這些秘書表現的過于親近。
秘書扯了扯嘴角,走到了領導辦公室,先是收起了茶杯,看了看裡面根本沒有茶葉,倒是杯底有一點點白色粉末,像是還沒化開的西藥。
難道是領導病了?
以往都是由他來泡茶的,今天倒是反常,或者是難言之隐也說不定。
秘書沒在意,在門口洗臉盆裡洗了茶杯,随後又用清水涮洗了一遍,這才放好在茶櫃上。
等看着桌上那份被水泡的不成樣子的案卷,這又在心裡暗自吐槽領導的不小心,他倒是要遭殃了。
拿起幹抹布擦了擦案卷上的水,案卷翻開的這一頁正是局裡偵辦的詐騙案相關人員。
他參與了案卷整理,倒是知道這是誰,在信用社工作的杜小燕。
——
“交代了?”
鄭富華從外面回來,見李學武從審訊室裡出來,端着茶杯問了一句。
“嗯,有點問題,跟擠牙膏似的”
李學武走到茶水間的門前,看了看鄭富華,問道:“有收獲嗎?”
“嗯,我這邊倒是收獲不小的”
鄭富華點了點頭,歎了一口氣,說道:“我也是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
“其實從一早你就知道這個案子有問題了,對吧”
他看着李學武,緩緩地點了點頭,道:“在金魚池那邊,你跟他說的那些話,現在想想,當初真不該放你走的”。
“您把我想的太過了,我是人,不是神”
李學武給自己點了一支煙,吹開面前的煙霧,道:“問題不是我看出來的,是他自己暴露出來的,他膽虛了”。
“嗯,可能吧”
鄭富華沒接李學武遞過去的煙,他嗓子腫起來了,疼得厲害。
“我倒是挺佩服你的心态,什麼事都能裝的下,什麼事都能忍得住”。
“哪能啊~我其實也不是啥好玩意兒~”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平時你别看不敢碰錢,不敢碰色的,那是我沒機會,真有人圍獵我,說不定我早就淪陷了”。
“呵呵,我倒是對你有這個信心呐”
鄭富華喝了一口熱水,說道:“這麼多年,我見過的,經手管理過的幹部不勝凡幾,還就唯獨隻有你一個我看不透,真是難得啊”。
“可能是咱們相處的時日有些過于短暫了”
李學武笑着碰了碰他,道:“您多請我下館子,哪怕是喝茶呢,也有個互相了解的機會不是”。
“哈哈哈~”
鄭富華笑着擺了擺手,道:“少扯蛋了,說說吧,接下來要怎麼審,杜小燕那邊不會輕易把自己推到斷頭台的”。
“嗯,所以要先啃韓路遙這塊骨頭呢”
李學武微微眯起眼睛,道:“我現在唯一好奇的是,他們把趙子良藏到哪兒去了”。
“是啊~”
鄭富華微微歎了一口氣,說道:“能把他藏到哪去呢?”
“得嘞,跟您在這說一天都猜不出來,還是問問正主去吧”
李學武笑着示意了審訊室方向,道:“相信她等我都等着急了”。
“嗯”
鄭富華點頭說道:“還是你年輕,有魅力,人家信服你呢”。
“得了吧,您把挖苦我的工夫省省吧,别哪天上級委派我來審訊你,到時候可别怪我公報私仇”。
李學武同鄭富華一路說,一路走,直奔杜小燕所在的審訊室。
就在推開審訊室房門的時候,李學武突然回頭問道:“賴山川跑了吧?”
“嗯,跑了”
鄭富華先是一頓,随即臉色有些難看地說道:“我倒是要看看,他跑不跑的脫如來佛的手掌心”。
“您辦事我放心”
李學武也不知道從哪兒學來的這麼一句,給鄭富華用上了。
說笑着進了審訊室,看到的便是杜小燕那張慌張錯愕的臉。
“材料都寫好了?”
李學武沒在意她變換的臉色,看了看她面前的一疊稿紙,也沒動手去收,而是同鄭富華一起坐在了審訊桌的後面。
沒等兩人開口說話,向允年推開門走了進來,先是看了一眼杜小燕,這才給兩人說道:“還要審她嗎?”
“審一審吧,走個程序嘛”
李學武擡起頭看了一眼向允年,問道:“你那邊怎麼樣了?”
“差不多了,收網很及時”
向允年沒說太多,而是看了看面色正常的鄭富華,問道:“要不要提前準備特殊力量,我怕到時候傷及無辜”。
“不用了,李團不是在這呢嘛”
鄭富華随手指了指李學武,對向允年說道:“他手裡有一隻24小時随時待命的特勤隊伍,極為擅長城市攻防和應急處理,這一次正好給他表現機會”。
“我倒是不希望用到衛三團”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沒在意那邊緊張的都直打哆嗦的杜小燕,随意地說道:“抓他用特勤,那是大炮打蚊子,實在是不值當暴露我們的實力”。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鄭富華撇嘴,道:“要不是當初我怕這支隊伍毀在我手裡才決定放手,今日哪裡有你嚣張的餘地”。
“得,我攜衛三團全體指戰員承您的情了,感謝您的大公無私,成就我們的今天”。
“嘿~你要這麼說我可就要抻你兩句了”
鄭富華點了點桌子,道:“别人的情我還真就不稀罕,你和王小琴,真就得念我的好”。
“是不是向處長?”
他對着向允年說道:“你手裡要有一個草船借箭,暗度陳倉的家夥,你得怎麼辦”。
“我?非給他塞冰窟窿裡不可!”
向允年笑着沖李學武發了一句狠,随即看了看門口,道:“食堂那邊我叫準備夥食了”
“今天先将就着嘗嘗我們紀監的飯菜,等這個案子完了,我請客,咱們吃烤鴨怎麼樣?”
“那我要吃便宜坊的,全聚德的我不吃,膩的慌”
李學武擺譜道:“光吃烤鴨哪兒夠啊,他們家的丸子也不錯,到時候我可就不客氣了”。
“誰說請你了”
向允年笑着示意了鄭富華,道:“我這跟鄭局說話呢,你老打什麼岔啊”。
“鄭局,那就這麼着”
他笑着跟鄭富華打了招呼,示意了那邊驚恐的身子已經抖得如篩子的杜小燕,道:“你們趕緊的,食堂馬上開飯,别晚了”。
說完也不再看其他,輕松地出了門,好像這個案子真的已經水落石出了一般。
等審訊室的門咯噔一聲關上,杜小燕整個人都驚了一下,随即情緒崩潰,鼻涕眼淚全下來了,打濕了面前寫了厚厚一摞的稿紙。
“先别哭了,把眼淚擦擦,多不值錢的說”
李學武拿了桌子上備着的紙巾,扯了好長一溜,一邊走着,一邊疊整齊,到了杜小燕跟前正好遞給她。
杜小燕爬伏在桌闆上,哭的十分厲害,身子一抖一抖的,看得出她是真的恐懼。
審訊室本身就不大,她的哭聲嘶呖,驟然聽到真的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這是一種情緒的釋放,萬念俱灰,撕心裂肺,悲痛欲絕。
李學武就站在她身旁手裡的紙放在了小桌闆上,聽着她野獸般的哀嚎,面色沒有一點點動容。
她哭的再厲害,那也是鳄魚的眼淚,坐在這她會忏悔,如果從這裡走出去,她還會覺得自己錯了嗎?
不,她會認為自己又逃過一劫,以後再做這些事要小心。
就像警示紀錄片裡的那些老虎,你認為他真的在忏悔嘛,他真的在反思自己所犯下的錯誤嗎?
不,大多數都在想,是自己倒黴,被人抓住了把柄,或者被意外牽扯了進來。
甚至有的人還在想方設法的給自己逃脫罪責,就像杜小燕面前這摞被她淚水打濕的坦白書。
李學武為什麼不感興趣,因為它寫不下杜小燕一身的罪惡,罄竹難書,便是如此。
她自己寫的東西,誰會信她完全交代清楚了。
李學武臨走前給她說的那些話,恐怕還沒等他出門,杜小燕便已經準備好了該如何逃脫,如何隐瞞。
而當李學武站在門口沖着外面問的那句話,她再看見回答李學武問題的是鄭富華時,她的心徹底涼涼。
就連她最為依仗的那個人都被發現了,定為了抓捕目标,她還有啥可說的。
紙上的那些文字,以及想方設法要聯系到外面的人,全都成為了一紙空文。
就在她面前,李學武三人談笑風生,輕松寫意,已經在談論這個案子結束後去哪裡慶祝了。
這說明了什麼,是她招供慢了,還是有人提前背叛了。
任何情況都有可能,她知道自己賭不起,從這一刻開始,她已經沒有任何談判的籌碼,商量的餘地。
她太清楚自己做下的這些事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太清楚對張淑琴和趙子良做下的那些事會有什麼懲罰。
杜小燕真的怕了,一想到要孤單度過最煎熬的時間,要吃斷頭飯,要五花大綁的被帶到刑場,感受着背後打出的那一槍,她的心難忍的痛。
她真想這一刻就哭死在這裡,不用忍受内心的煎熬,更不用體會那恐懼的痛苦。
鄭富華很有耐心地喝着熱水,他嗓子疼的厲害,剛剛跟他們說的那幾句話都是硬撐着,這會兒隻想好好歇一歇。
司機幫他找了消炎藥,上午吃了一片,下午吃了一片,絲毫沒有用。
向允年說他這是心火旺盛,不除病根不得安甯,還說他有一良方,保證藥到病除。
他真想說對方扯幾把蛋,這方子這麼好用,應該多用在紀監這邊人身上。
病根,之所以說是根,就說明它紮根很深,有了太多牽扯和羁絆。
拔出病根帶起來的不僅僅是血氣,還有刻骨銘心的痛。
可就算是病了,他也得硬挺着,就像是這麼多年遇到的各種大案要案,他要坐鎮局裡一樣。
幹一線的,哪裡有什麼病不病的一說,輕傷不下火線,幹就完了。
之所以一直在喝熱水,因為外面眼瞅着天就要黑了,有些事情總不能過了夜。
他自己的人,得親自把對方繩之以法,總不能讓别人代勞。
也不知道是熱水喝多了,還是消炎藥起了效果,亦或者是杜小燕的哭聲緩解了他内心壓着的火氣。
就在杜小燕漸漸收聲的時候,嗓子的疼痛稍稍有所緩解了。
“我會死的,對吧,對吧?”
“先擦了眼淚,你現在這種狀态能聽我說話?”
李學武語氣輕松,沒有吓唬她的意思,更無任何威壓。
杜小燕淚眼婆娑地抓着面前的紙巾,看着李學武張了張嘴,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要不要叫醫生幫你打點滴?”
李學武從桌上拿起茶杯打開蓋子示意要喂她喝水。
杜小燕看了看李學武,微微搖頭,仰脖接了他送來的溫水。
這一刻她的心冰涼,喝進去的水像是補充了幹涸的淚腺,又有淚水從眼眶中湧出。
“哭一陣就行了,别沒完沒了的了”
李學武等她喝完,收起茶杯放回到了桌上,又從桌後拎了自己的椅子擺到了杜小燕的審訊椅側前方。
他一邊坐下,一邊搓了搓手,道:“剛剛在門外遇見魏巍了,他是來接受詢問調查的”。
“魏巍……”
杜小燕一下子愣住了,滿眼的錯愕,傻傻地望着李學武。
“嗯,就是魏巍”
李學武疊着腿,緩緩地點了點頭,說道:“挺巧的,我認識他有一年了,還是去年較這個時候早一些認識他的”。
“我那個時候從家裡分家出來單過,去市場買做飯的家夥事兒,正好遇見他師弟楊樹錢”。
“楊樹錢你認識吧?”
李學武問了一句,見杜小燕點頭,便繼續說道:“他說師徒三人一塊過日子,工作丢了,沒米下鍋了,變賣使喚鍋勺換些口糧”。
聽他說到這,杜小燕的眼淚又落了下來,沒有哭聲,默默流淚。
“也是機緣巧合了,廠裡缺少廚子,我就想到了他們”
李學武緩緩點頭,道:“去他們家找人的時候這才認識的魏巍,也發現了他是個瘸子”。
“嗚嗚嗚~”
杜小燕使勁兒抿着嘴,不讓自己的哭聲出來,她怕自己都聽不得這個。
李學武沒管她,繼續說道:“從他們進了廠開始,我經常有遇到他,但多是照面打聲招呼,從沒有過深入的交流”。
“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份,在廠裡是保衛處的副處長,以前在分局是治安處的副處長,現在分局這邊的關系調到衛戍區了,副團長”。
“可以這麼說,也就是因為這個案子,讓你遇到了我,不然我永遠都不知道魏巍的腿是如何瘸的”。
李學武擡了擡眼眉,道:“他服務過的,認識的領導比我還高的好多,從未聽他提起這件事”。
“我不知道應該說是你的幸運,還是他的不幸,這麼長時間了”。
“如果你早遇到我,或者他早跟我說了這件事,甭說一個賴山川,來他兩個那樣的,我都能辦了你,信不信?”
“嗚嗚嗚~”
杜小燕這回哭出了聲,可李學武就坐在她身前,想哭都不敢使勁哭。
他沒有兇狠的表情,更沒有故意施壓,就是講述了一段事實,可讓她從心底裡畏懼,害怕。
“你剛才哭為了誰,我不想知道,但我想問問你,你現在哭的淚水,有多少是為了魏巍?”
李學武微微皺眉看着她,道:“你有一絲絲的悔恨,或者說再給你一次重活的機會,你還會背叛他,背叛你們的家庭嗎?”
杜小燕低着頭掉着眼淚不說話,可能這會兒她的内心深處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或者說從她被戴上手铐腳鐐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無數次的回想這件事了。
李學武擡手敲了敲她面前的桌闆,問道:“魏巍這會兒應該就在大廳裡,你有想過一會兒從這裡出去,該如何面對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