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看這些吧」
李懷德上車前給李學武打了個招呼,讓他安排一下,然後上車。
李學武知道領導有事情要跟他談,擺手叫了張松英,安排她帶着項目小組的人完成接下來的考察任務。
張松英很詫異領導為啥隻看了兩處賓館就不再繼續了。
見李學武也要走,趕緊問道:「那考察意見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李學武看了她一眼,道:「當然是你來做主!」
見她有些含糊,李學武又給沙器之招手,叫他過來後交代道:「你留下,協助張所長完成接下來的考察」。
「明白,領導」
沙器之很是幹脆地接下了任務,同張松英站在一起,目送着李學武上了吉普車離開。
張松英回頭看了一眼已經上了小巴車的考察團,心裡有些沒底,不知道接下裡應該怎麼做。
沙器之倒是清楚領導點了自己留下來幹啥,悄聲給張松英提醒道:「還是按照原來的路線走,你拿主要意見,拿不準的我來幫你參考」。
張松英聽他如此說,猶豫道:「那……考察意見……?」
「當然是領導的意見」
沙器之看了她一眼,這會兒才确認這位張所長昨晚的表現不是鬧着玩的。
「我怎麼能代表領導的意見呢!」
張松英當然有考察現場的能力,畢竟她也做了半年多的招待所管理。
可今天的考察任務是李主任主持的,她哪裡有膽子代替李主任做決定。
沙器之倒是沒在意,他對領導的這種做法已經很習以為常了。
當然了,在李學武的身上他是看不到的,除非對方出差,并且有必須的檢查項目,否則輪不到他狐假虎威。
現在張松英要做的就是狐假虎威,代表李懷德率團考察招待賓館管理任務。
「你别慌」
沙器之提點道:「你注意一下,按照領導前面的考察意見往下走,隻要不出這個大框都是沒問題的」。
「還有」
在張松英遲疑的目光中,他又提醒道:「可以把範圍擴展一些,多收錄一些,到時候領導也有個篩選範圍」。
「懂了」
要是這麼說,張松英就清楚了,無非是把前期的考察工作再細緻化和精确化的走一遍。
回去以後領導從她的意見中再提煉一部分,就是領導的意見了。
張松英知道沙器之的為人,也很信任他跟李學武的關系,這會兒低聲玩笑道:「原來領導這麼好當的~」
「……」
這話也就張松英能說得出來,反正沙器之聽了是無言以對。
李學武也算是領導,可他絲毫沒有看出李學武這個領導當的有多麼輕松。
李懷德是正兒八經的領導,除了第一天在展銷現場,第二天在那邊待了一小會,便在随後的展銷時間裡都消失不見。
你當他真的去潇灑了?
隻要是會議形式的聚會,各單位主要領導就沒有輕松的。
聽着他們每天都有趕不完的飯局,約不完的娛樂,可真去了你就知道了,無聊透頂。
一群老男人聚在一起,依照各自的身份比肩膀高低,踩着下面的,夠着上面的,重複着大多數無效社交。
可作為單位負責人,他不去還真就不行,你當軋鋼廠的展台活動搞了那麼多事都沒人來管是啥原因。
領導,一般的時候你可以看不見他,但在關鍵時刻,他一定會出現解決你辦不到的事情。
在其位,謀其政,不要管領導在幹
嘛,做好自己的事,别給上面添麻煩。
等你當了領導,你就會面對下面永遠添不完的亂,永遠解決不完的問題,做下屬看來的無用功。
李懷德叫了李學武上車一起走,難道是去遊花泳嗎?
還是約了他一起去喝花酒,花天酒地,五光十色去?
啥?
不知道五光十色是啥?
不就是五個……光了,再加上五個……就十色……
這些李學武也不知道,他不經常…不…沒…都是聽朋友說起的。
五光十色當然沒有,李懷德要在經過一上午的思量,給出李學武提交的關于在鋼城投建電子工業産業基地的回複。
「你的想法有些超前了」
李懷德坐在車上輕輕敲了敲膝蓋,有些為難地說道:「我考慮了一下,這件事不太好辦」。
「景副主任也跟我提到了」
李學武坐在李懷德的身邊,側臉看着他說道:「要說臨時起意,那絕對是不可能的……」
「早有預謀了是吧?」
「呵呵呵~」
李懷德打斷了李學武的解釋,輕笑着擺了擺手,道:「年輕人有闖勁兒,有想法是應該的」。
他目光審視地看着李學武問道:「不然我為什麼要把你放在這個位置上?對吧?」
「是,感謝領導信任」
李學武真誠地一笑,道:「是我給您添麻煩了」。
「哎~~~」
李懷德再次擺了擺手,沒在意地說道:「這不叫麻煩,如果軋鋼廠的幹部都如你這般才幹,我可真就是高枕無憂喽~」
前面開車的司機是李懷德帶來的,副駕駛上坐着他的秘書栗海洋。
兩位領導在後面談事情,他們連回頭都是不敢的。
尤其是秘書栗海洋,如果是一般幹部,他這個時候早就回頭幫領導拉攏關系了。
要麼說一些領導如何看重對方的話,要麼說一些對方如何尊敬領導的話,反正是承上啟下。
唯獨李學武在的時候,栗海洋就像新人一般,堅決不敢随意插話。
這不是他怕李學武,而是對能者的尊重。
如果是景玉農坐在後面,他也不敢回頭亂插話。
在他的心裡,李學武的地位和能力要在諸位副主任之上。
這不是他說的,也不是他給李學武定義的,而是李懷德親口說給他的。
李懷德必須承認李學武的能力,可也在限制李學武的發揮。
就像他所說的,年輕人要有闖勁兒,要有想法,可作為領導,他也得掌控有度,不可能讓年輕人亂跑亂跳。
軋鋼廠有一個李學武就可以的,并不是他所說的,如果各個都如李學武一般。
真是這般,他别說高枕無憂了,就算是睜着眼睛都得被活埋。
一個李學武都在不停地挖坑給他甩小鞭子,這要是十個李學武,一百個李學武,一千個李學武……他就不用活了。
「項目絕對是好項目,計劃也做的天衣無縫」
李懷德從栗海洋手中接過文件袋,很是珍重地擺在膝蓋上,感慨地說道:「如果能促成此事,以後軋鋼廠就不缺建設經費了」。
「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也很清楚你的打算」
李懷德轉頭看向李學武,看着這張年輕過分的臉,微微點頭,沉默半晌這才又說道:「你是個才子,大才!」
「哪裡,領導,咱們自己家人就不要誇了~」
李學武客氣着笑了笑,沒在意李懷德話裡的猶豫和為難,始終保持着正常的心态。
「呵呵~」
李懷德也是被他所感染,輕輕一笑,道:「自家人才看的最清楚,最為你可惜啊」。
「領導,您但講無妨」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正因為咱們是一家人,對吧?」
「嗯,你這個心态要得~」
李懷德伸出手指點了點李學武,道:「無論做什麼事,都要有恒心,更要有決心!」
「你再給我講一講這個項目必上的關鍵點」。
他手按在那份文件上,并沒有交還給李學武,卻是提出了再議的要求。
李學武也是眉頭微微一跳,道:「單從電子工業生産環境和産業布局上講,東北地區并不缺少電子工廠」。
「包括津門電子廠、京城電視機廠等電子産業在華北地區更是四面開花」。
「可這種産業分布隻能解決電子産品基礎需要,并不能形成絕對的産業優勢」
「尤其是在供應鍊和産能轉化方面,更是存在着先天的不足」
李學武語氣沉穩,語速不急不緩地解釋道:「按照現有的生産模式來看,生産電視機的就單幹電視機,生産收音機的,絕對不管電視機」。
「跟咱們廠一樣,産能溢出是吧」
李懷德插話道:「這一點不是一家企業在說,在調研了」。
「對,就是如此」
李學武點頭道:「軋鋼廠要做的電子工業産業基地就是要把類别集成化,在生産源頭上整合資源,形成集群式生産,徹底解決産能損耗問題」。
「嗯,成本要降低,産量會提高」
李懷德總結道:「這是一個讓我舍不得把它交還給你的重要理由啊」。
說着話還拍了拍腿上的文件,輕聲說道:「這就是一個聚寶盆啊」。
「從電子行業戰略上來講,在渤海灣創建電子工業産業集群,有利于對周邊電子産業環境形成絕對的商業占領」
李學武從另一個角度解釋道:「咱們在高端科研領域是缺少創造能力的,如果再失去了生産能力,這無疑會成為一個漏洞」。
「發展沒有捷徑可以走,今天落下的漏洞,未來要用百倍,千倍來彌補」。
「最重要的是」
李學武看着李懷德陳述道:「追趕是需要時間的,誰占領這個領域,都不會輕易讓别人翻過這道牆」
「到時候恐怕想要追趕都沒有機會了」。
李懷德微微一昂頭,很清楚李學武話中的份量。
現在李學武所說的不是軋鋼廠的一家得失,而是整個渤海灣電子産業環境的未來。
尤其是在文件中,李學武已經給出了經銷代理的意向談判進度,證明這個項目是有發展,有利可圖的。
這讓他更舍不得放棄手中的文件了,眉頭不由得微微皺起,認真思考着李學武的解釋。
「最後回到軋鋼廠産能溢出消耗再布局上來」
李學武比較謹慎地講道:「說重工業産業調整,說發展輕工業解決包袱,歸根結底是産業互補」。
「重工業這一次在交易會上的表現您是看到了的,整體水平落後十年都不止」
「如果軋鋼廠想要依托冶金和軋鋼在重工業領域有所突破,甚至是成為重點企業,就必須完成自我革新」
「無論是生産工藝,還是工業設備,亦或者是工人技術能力,都需要一次整體提升」
「資金是困擾咱們廠邁出這一步的最難門檻」
李學武語氣逐漸變得強烈,手指點在自己的手掌上,講道:「發展輕工業,就是利用重工業還有的那麼一點優勢,盡快實現産業中心轉
變,籌集到變革的資金」。
「包括汽車工業、造船工業、五金和小五金工業,鍕工生産等等,都是重工業向輕工業的産能延伸」
「雖然咱們廠在交易會上一鳴驚人,奪得了一定成績,可這對于數以百萬計的工業變革來說,是遠遠不夠的」
李學武手指在手掌上劃算道:「冶金工業要整體改進,全套的軋鋼體系要更新換代,重要的是研發」
「沒有科學技術的進步,咱們永遠要吃人家剩下的,必須從頭開始,從咱們這一代領導班子開始」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懷德,不想他放棄目前的每一個項目,每一個布局。
李懷德也是舍不得到手的「餅」,實在是李學武畫的太饞人了。
「講一講怎麼實現産業變現,你知道咱們廠需要什麼」。
「咱們廠不需要錢」
李學武看着李懷德說道:「咱們廠需要項目,需要技術,需要設備,需要把商品賣出去的渠道」
「如果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對于您來說,對于軋鋼廠來說,那就不是問題」。
「嗯」
李懷德點了點頭,表示确實如此:「所以你要搞補償貿易,然後做來料加工和生産代工」。
「沒錯,這是軋鋼廠突破工業領域限制的最優途徑」
李學武看着李懷德解釋道:「小鬼砸将代工生産作為營銷突破的非常規手段,對于咱們來說,也是如此」。
「這個不難理解」
李懷德點頭道:「商業合作也好,其他合作也罷,互相需要才是穩定的基礎」。
李學武就知道老李鬼的很,道理一講就通。
栗海洋坐在副駕駛,悄悄的把李學武說的這句話記錄了下來。
上一條記錄的則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
說的太好了,沒聽見領導的語調都輕了很多嘛,顯然是很滿意的。
栗海洋必須承認,在談話技巧,以及彙報工作上,他是距離李學武有很大差距的。
能讓領導把已經準備拒絕的方案按在手裡舍不得交出去,甚至勸得領導一句又一句地提問,可見這種彙報的功底有多深。
差距大無所謂,世上無難事,隻要肯攀登!
他學!他要把李處長說的這些話記錄下來,回頭提煉成自己的話術。
秘書嘛,跟領導學,跟同志學,在生活中學,在工作中學。
似是李處長這般年輕有為、才華橫溢是不大可能了,但努努力,他也想奔個有為青年的名号。
「所以要在聯合企業和三産生産的基礎上,單獨發展食品工業和電子工業」。
李學武看着李懷德解釋道:「汽車工業、造船工業等延伸型輕工業可以有效支撐重工業的産業轉移」
「食品工業和電子工業可以快速解決産業轉移所需要的資金和時間」。
「嗯,說白了還是錢」
李懷德點頭道:「時間也是金錢啊,你還是覺得軋鋼廠的集團化進程太慢了」。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李學武眼眸微微一眯,很是堅定地說道:「一個食品工業所制造出的現金流推力太慢,再加一個發動機,給集團化目标提提速」。
現金流推力……發動機……提提速……
坐在副駕駛的栗海洋鉛筆都要忙飛起來了,唰唰點點,要把李處長的金句都記錄下來。
真是厲害啊,這些詞語都是平常所見,隻是巧妙代指,他就這麼神奇地連貫了起來。
栗海洋怎麼判斷這一句說的好不好,全靠身後李懷德的反應。
現在李主任不說話,就說明領導聽進去了,在仔細思考着。
領導能認真思考你的話,那就說明你的話有絕對的價值。
李懷德沉默了得有十多分鐘,這才看向李學武問道:「昨晚出去應酬了?」
「是」
李學武點頭回道:「約了桂省和川省的水果經銷總公司吃飯,是想解決聯合貿易以及食品工業的原材料供應」。
「嗯,辛苦了」
李懷德點了點頭,道:「這段時間我也是忙着應酬,一直都沒抽開身來仔細思考」。
「您的事情比我多」
李學武笑了笑,絲毫沒有在意李懷德的急轉彎,從一個在聊的話題跳到另一個上面去。
很多領導都有這個毛病,故意的,就是讓你摸不準他的想法。
李學武也是打着圈的說,邊試探邊回答。
「您得注意一下身體,别戒煙保養身體,再被酒給毀一下子」。
「呵呵呵~」
李懷德輕聲笑了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文件,道:「戒煙不戒酒,等于全沒有」。
說完示意了手裡的文件,道:「不過這段時間的酒也不算是白喝」。
他轉頭看向李學武,說道:「主管經濟貿易和電子工業的四輕局領導都在羊城,我打聽到,他們在羊城飯店開會」。
「李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