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陳亮《上孝宗皇帝第三書》有雲:「天下态勢之所趨,非人力所能移也」。
李學武在軋鋼廠面對天下态勢所做之事,在有心人眼裡難免有螳臂當車、蚍蜉撼樹之可笑。
以肅言、肅行、肅工之行為,消除影響,穩固局面,不亞于飲鸩止渴。
今日壓制的越厲害,可能後面反彈的更嚴重。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幽幽衆人,哪裡是一個保衛處能震懾得住的。
浪潮的形成是有曆史慣性,且在政策整體推動後必然要産生巨大的影響力。
那麼,李學武做了無用功?
怎麼可能呢,隻要是做了工作,就不會有無用一說。
如果真的把這股子風潮壓下去了,那楊元松不是原地複活了嘛。
李懷德為什麼支持李學武?
因為李學武的所作所為其實是在保軋鋼廠,也是在保他。
楊元松都要趁這股風掀起一波浪,你就想他是有多麼的擔憂了。
他是「興風作浪」上來的,自然明白風浪的強勁和作用,再面對風浪的時候,他自然不希望有人走他的路。
所以風可以留下,浪的幹掉!
正因為風潮兇猛,李學武才表現的這麼嚴肅,給全廠幹部職工一個嚴正的表态。
沒了熱血沖動,也沒了小人作祟,這股子風潮的影響力才算是平穩着陸軋鋼廠。
車間、處室、各單位在文宣隊和基層工糾隊的指導和帶領下,有序地開展了的活動。
有思想,有變革,有行動,文宣隊專門在廠報、廣播站開辟了宣傳陣地。
所有參與批評讨論的文章都會經過篩選進行登報和宣傳。
情緒和思想有了宣洩口,軋鋼廠職工因為那一紙文件所帶來的刺激全都平息了下來。
而在職工隊伍中,影響力日益加強的工糾隊和文宣隊主持引導批評讨論工作,目标卻直接指向了楊元松。
活動都開了,口号都喊了,人都到齊了,不拉出來一個典型怎麼能消除影響力。
所以周六的下午,上蹿下跳了兩天的楊元松不出意外地被軋鋼廠職工群起而攻之。
十月四日,星期六,廠報發表評論文章:
跟随廠報一起宣傳的還有廣播站,以職工來信的形式選讀了軋鋼廠職工就前一段時間思想工作和生産生活中産生問題的看法和意見。
個别職工在信件中明确表示,軋鋼廠的管理層出現了問題,在生産和思想指導工作過程中給基層職工做出了錯誤的示範。
他們堅決擁護管委會在這一階段的正确領導,堅決抵制工作組,反對他們的錯誤思想建設指導意見。
基層各組織也有表态信件,對當前生産工作和思想建設工作做出了總結意見。
意見指出:管委會已經能夠完全負責和帶領軋鋼廠很好地完成生産任務,其所代表的思想方向也符合當前軋鋼廠的工作和發展需要。
有個别比較激進的組織負責人公開發表意見,建議由管委會全面管理和領導軋鋼廠的生産建設工作。
更有意見表示,谠委會已經失去了必要的作用和意義,尤其是以楊元松為主要負責人的班子。
……
軋鋼廠職工的意見很突出,讨論和議論的重點矛盾也很明确,那就是不要谠委會管理,而要管委會管理。
換人,已經成為了批評「資鏟級階否定線路」活動的核心思想和實踐錯誤糾正的必要手段。
楊元松費盡周折,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天。
他不是沒有謀劃過,也不是沒有抗争過。
但就像是
時代選擇了李學武一樣,時代也選擇了他。
當然了,也可以說是李懷德選擇了他,選擇了他的位置。
李懷德曾經觊觎楊鳳山的位置,争而不得,苦惱異常。
後來借風使舵,彎道超車,從管委會的角度,利用風潮的影響力逐漸掌控了軋鋼廠的行政工作。
現在,管委會已經到了全面掌控軋鋼廠的最好時機,李懷德怎麼可能放過他。
可以說,李懷德從沒有正面跟楊元松對撞過,包括張國祁出事。
他現在是瓷器,楊元松是瓦罐了。
李懷德在推動管委會形成一種碾壓的态勢,直接把楊元松,以及他所代表的谠委會給清除掉。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老李現在身份貴重,知道輕易不能下場對車的必要了。
李學武在掌控大局,壓制風力,他則是全力推動管委會的權奪工作。
兩人早有算計,各司其職,這一場配合戰打的楊元松暈頭轉向,不知南北。
尤其是在周五那天,李學武借着大勢,把全廠的中層幹部都團結了起來。
雖然這種團結的力量是短暫的,可隻要有了第一次,那就會有第二次。
李學武達不到掌控和左右中層幹部意識形态的地步,可隻要能産生巨大的影響力,就算是一大進步。
以前都是誰能給中層幹部開會?
現在李學武就開了,還是在小食堂,當着所有副科級以上幹部的面兒開的。
讓你們看見,讓你們知道,讓你們聽到,抓住一切機遇擴大影響範圍。
在争鬥中勝利,在勝利中獲利。
現在自己不争取,難道等着最後讓李懷德從他那一份裡分給你啊?
你幫他的時候他齁皮炎子樂,可當你要分取他的蛋糕時,你就是他的仇人了。
李學武跟他打配合,從來不會伸手要東西。
他想要的東西早就在打配合的前面已經謀劃到了。
一邊打,一邊搶,搶到手裡就是他的,李懷德來了都不行。
所以李懷德放心李學武,也逐漸開始信任李學武。
當然不僅僅是因為他知道津門花園别墅裡住進去了一個孕婦,還因為他對李學武在工作中能力的一種認同和信服。
别的不說,單說帶領保衛處,團結所有力量硬剛形勢風暴,誰敢?
至少李懷德自己得承認,他是沒有這個魄力的。
現在沒有,以前也沒有,他根本就幹不出這種事來。
可成功的要素裡,偏偏就需要這種冒險精神,需要這種勇往直前的闖勁兒。
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
李懷德知道自己沒有,還需要這種能力,那何不就用了李學武?
越是重用,越是防備。
越是加擔子,越是不信任。
周六廣播站還在宣讀着信件的時候,李懷德給李學武打電話,問周日有沒有時間,約他去津門玩。
李學武可不會慣着他,這邊的事還沒完呢,現在就想去載歌載舞?
早了點吧!?
知道李學武最怕什麼嗎?
中場開香槟啊!大哥!
周日去津門玩,周一回來發現天變了,哭都找不着調!
李學武一貫主張送人送到西,最好按死的那種。
事情一天沒有定論,他就一天放心不下。
所以他很委婉地回絕了李懷德,理由相當的充分——周日家裡要儲備大白菜,沒時間!
李懷德聽到這個理由的時候也愣了一下,
哭笑不得地挂了電話。
是啊,十月初了,全四九城的老百姓都開始準備囤積大白菜、大蘿蔔、大蔥、大土豆……
這場囤菜活動能持續到十一月去,直到沒有新鮮蔬菜大量入城而結束。
不要小看了貯存大白菜這件事,就算是李懷德家裡,恐怕也得準備這件事。
當然了,他是不會關心這種事情的,他媳婦兒都不一定能去買。
栗海洋多聰明個小孩兒,恨不得把李懷德家裡的所有生活工作都安排了。
他是李懷德的秘書,随便去辦公室裡叫幾個人,有的是願意幫領導家裡幹活的。
沙器之倒是也想幫這個忙來着,可李學武不讓。
在單位他幫助自己是工作,回了家還來幫忙那就是徇私了。
秘書就是秘書,不是管家,也不是小工,更不是跟班。
李學武尊重他和韓建昆,就像兩人尊重他一樣。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種尊重和理解,兩人才會死心塌地地幫助他。
周日,李學武早上起來,剛走下樓,便見着秦京茹從外面進來。
「你怎麼來了?」
他沒有歡迎,反而是皺了皺眉頭,問道:「不是讓你跟建昆休息到下周呢嘛?」
「嗨~在家閑着不也是閑着嘛」
秦京茹結了婚,好像有哪裡不一樣了,穿着還是那套穿着,可是氣質變了許多。
擡起手梳理了耳邊的頭發,笑着玩笑道:「他跟家也閑着沒事做,都把自行車擦十遍了,所有家具的櫃門子都上了一遍油」。
「那也好好歇歇」
老太太哄着李姝在客廳裡跑着玩,看她進來,笑着說道:「這才幾天啊,新婚之喜呢」。
「我這兒可不歡迎你啊!」
李學武故作不滿地說道:「建昆沒跟你說?我在下周三之前不想看到你~」
他去茶櫃上拿了茶杯,撚了一點茶葉進去,拿着開水壺泡了茶。
秦京茹看了看李學武,又跟老太太笑了笑,說道:「哎呀~我這不是擔心小甯姐和李姝嘛」。
說着話走到客廳裡,蹲在了李姝面前,笑着問道:「乖乖,想小姨了沒啊?」
李姝看了看攔在自己面前的秦京茹,她當然認識這是誰。
可你就算是秦京茹也不能擋着我的路啊!
李姝看見她張開手要抱自己,腳下一個變向,很是圓潤地從她手邊繞了過去,繼續笨笨地跑着。
上次摔疼的經曆早都忘記了,她現在恨不得長八隻腳,幹啥都得跑起來。
就是這麼尿性!
秦京茹有些受傷地看着李姝,嗔道:「小屁孩!不給你做好吃的了!」
李姝才不管她,看見爸爸站在茶櫃旁,她就以為爸爸在吃東西,奔着他就去了。
等見着爸爸端着茶杯,她伸出小手也想要。
「叭叭~吃!」
她倒是聰明,小手抓着李學武的褲子,大眼睛都能閃爍小星星似的,不給就哭的那種。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蹲下身子,拿了她的小手輕輕往茶杯上碰了一下。
「呀!」
李姝瞪大了眼睛,緊忙收回小手,還很委屈地看着叭叭。
李學武壞笑着問道:「還要嗎?」
李姝看了看壞爸爸,使勁兒憋着眼淚,氣呼呼地抿着小嘴。
李學武笑呵呵地抱起閨女,轉身對着秦京茹說道:「該幹啥幹啥去啊,家裡好着呢,誰都不用你擔心」。
李姝記吃不記打,剛才還燙了一下,見叭叭抱着她,另一隻手端着茶杯「
滋喽」地喝着,伸手就要去抓。
李學武實在是無奈,這閨女屬土匪的,跟你要是客氣了,不給我就搶!
老太太拉過秦京茹的手,坐在了沙發上,噓寒問暖地打聽着她的婚後生活。
秦京茹有些不好意思,等見着李學武抱着孩子去找吃的了,這才小聲跟老太太說了起來。
李學武也沒搭理她,做客可以,但上班不行,早了點。
李姝一早上的電量足,很是活潑,怎麼玩怎麼是,李學武故意逗她也不哭,主打一個活潑好動。
李學武從櫃子裡給她找了從津門帶回來的糕點,這才算是消停一會兒。
老太太留了秦京茹在家吃早飯,意思是吃完早飯就讓她回家歇着去。
秦京茹起身從李學武懷裡接了李姝,道:「老太太說您要去買白菜?」
「嗯,我不去」
李學武端着茶杯坐到了沙發上,一邊拿起報紙,一邊解釋道:「廠裡已經統計了,會給分配」。
「跟老太太說的是今天去大院那邊,我怕不夠吃的,安排國棟再采購一些,也給大家分分」。
「多麻煩啊~」
秦京茹抱着李姝站在茶幾前面說道:「回頭我去置辦吧,這個時候買回來也都存不住」。
「曬曬太陽會好一些」
李學武也不是很懂這個,不過安排沈國棟去采買,是因為他有車,方便給幾家送進院裡去。
别看他不用沙器之和韓建昆,可用起沈國棟和小子們來倒是沒在意的。
倒座房人多,去年可算是吃了大虧了。
光是買大白菜就多花多少錢!
這個時代的冬儲菜是有補助的,趕着冬儲的時候購買隻需要3分錢一公斤。
夜裡,路上就能看到一輛輛運菜的卡車。
白天,街上會冒出一座座「白菜山」,接着便出現一條條買白菜的「長龍」……
大白菜的銷售工作在計劃經濟時代透露着「特殊」地位。
「城鄉協作、公私并舉、人人動手、戶戶存菜」是貯存大白菜的核心口号。
細看,公私并舉一詞,就說明它有多特殊了。
你說就光老百姓儲存大白菜?
其實機關、工廠、學校、飲食業甚至連街道辦也要貯存大白菜。
為啥冬儲的時候大白菜隻要3分錢一公斤?
不是産量多,也不是這個時候的白菜價格便宜。
李學武早上起來,坐在沙發上喝着茶,打開的報紙上就有答案:
冬貯大白菜賣到3分錢左右一公斤的時候,地頭上的收購價大約是2分錢一公斤。
攤進流通環節的各項費用,實際上每公斤大白菜的成本大約要在1角1分錢左右。
這其間的差價,全部由京城财政來負擔。
所以這個時候,京城市民都有一種印象:現在賣的3分錢一斤的大白菜是給了補貼的。
要是錯過了,一來是零買費事兒,二來得花幾倍十幾倍的價錢。
城市工人容易嘛!
咱可就掙這倆錢啊!
在這個少有其它蔬菜替代的年代裡,倒座房去年沒有準備足夠的白菜,靠着「議價菜」度過了一整個冬天,算起來可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今年夏天的時候老彪子還在心疼地叨咕這件事,說入了秋,說啥都得幹他幾千斤,儲存起來慢慢吃。
李學武家裡人口不算少了,秦京茹在這邊吃飯,老太太如果暫時不回去的話,那就是五口人吃飯。
幾百公斤是正常的量,因為大白菜還帶着水分呢,買回
來得曬太陽,曬好了才好保存。
吃的時候還得扒去外面的爛菜葉,剩下的足夠吃就不錯了。
當然了,今年山上有所準備,倒座房的餐桌上不會很孤單。
這幾家親近的,李學武都打算讓沈國棟給送一些過去。
大白菜都能在城裡買,這個不用送,誰家都買的起,買的着。
可山上種的胡蘿蔔、圓白菜、土豆子、大蘿蔔等等蔬菜就不一定有人能使勁買了。
這個時候送禮真沒那麼多講究,真要是給人家送去一袋子土豆,能把女主人樂的開了花。
讓誰吃一冬天的大白菜也受不了啊,有花樣換着吃,誰都樂意。
李學武有準備,就沒想着讓秦京茹瞎忙活,還主動問了她家的準備。
秦京茹剛結婚,還真沒跟婆婆談到這個,今天說起來,還是李學武昨天晚上跟老太太念叨的。
李家買白菜早一些是想着腌制酸菜,這手藝李學武不會,都是老太太和母親操作的。
時間早了不行,晚了也不行,麻煩的很。
尤其是今年人口多了,酸菜腌少了還不夠吃。
大醬都可着幾大缸